(十)你想要為別人服務,勞動者想要勞動。但,為要工作而得到利益,必定要有工具。不但是這樣,而且必定要有最好的工具。可是,你是怎麼樣的呢?具備著各種物質、性格、習慣、知識等等的你,果然能夠從自身提出為萬眾服務的最好的工具嗎?對於你,必要的事情,並不是服務於人,而是服務於上帝。而服務於上帝這件事情——是明白的、被規定了的。那就是你要擴大自己內心的愛。由於擴大自己內心的愛,你就不得不服務於人們。而你,對於自己,對於人們,對於上帝,都將同樣必要地服務
(十一)不幸的並不是受到痛苦的人,而是將痛苦給予他人的人。
(十二)所有的人都處在成長的過程當中,因而不能把任何人加以否定。可是,有些人,他們在現在的境地,過於隔絕和無知,我們隻好完全像對待孩子般地去對待他們。即是,我們雖然愛、尊敬、庇護他們,但不能夠跟他們站在同一水準,也不能夠向他們要求對於他們所缺少的東西的理解。但有一件事情使得這樣地對待這些人更加困難,那就是:孩子們具有知識欲和真實性,而這些成了成人的“孩子們”卻缺乏這些東西;反之,他們保有著冷淡以及對於自己所不理解的東西的否定,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自信太過。
洗澡
◆林語堂
誰沒有洗過澡!生下來第三天,就有“洗兒會”,熱騰騰的一盆香湯,還有果子彩線,親朋圍繞著看你洗澡。“洗三”的滋味如何,沒有人能夠記得。被楊貴妃用錦繡大繈褓裹起來的安祿山也許能體會一點點“洗三”的滋味,不過我想當時祿兒必定別有心事在。
稍為長大一點,被母親按在盆裏洗澡永遠是終身不忘的經驗。越怕肥皂水流進眼裏,肥皂水越愛往眼角裏鑽。胳肢窩怕癢,兩肋也怕癢,脖子底下尤其怕癢,如果咯咯大笑把身子弄成扭股糖似的,就會順手一巴掌沒頭沒臉的拍了下來,有時候還真有一點痛。
成年之後,應該知道澡雪垢滓乃人生一樂,但亦不盡然。我讀中學的時候,學校有洗澡的設備,雖是因陋就簡,冷熱水卻甚充分。但是學校仍須嚴格規定,至少每三天必須洗澡一次。這規定比起漢律“吏五日得一體沐”意義大不相同。五日一體沐,是放假一天,沐不沐還不是在你自己。學校規定三日一洗澡是強迫性的,而且還有懲罰的辦法,洗澡室備有簽到簿,三次不洗澡者公布名單,仍不悛悔者則指定時間派員監視強製執行。以我所知,不洗澡而簽名者大有人在,儼如偽造文書;從未見有名單公布,可未見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袒裼裸裎,法令徒成具文。
我們中國人一向是把洗澡當做一件大事的。自古就有沐浴而朝,齋戒沐浴以祀上帝的說法。曾點的生平快事是“浴於沂”。唯因其為大事,似乎未能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到了唐朝,還有人“居喪毀慕,三年不澡沐”。晉朝的王猛捫虱而談,更是經常不洗澡的明證。白居易詩“今朝一澡濯,衰瘦頗有餘”,洗一回澡居然有詩以紀之的價值。
舊式人家,盡管是深宅大院,很少有特辟浴室的。一隻大木盆,能蹲踞其中,把浴湯潑濺滿地,便可以稱心如意了。在北平,街上有的是“金雞未唱湯先熱,紅日東升客滿堂”的澡堂,也有所謂高級一些的如“西升平”,但是很多人都不敢問津,倒不一定是如米芾之“好潔成癖至不與人同巾器”,也不是怕進去被人偷走了褲子,實在是因為醫藥用兩太大。“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怕的是水不僅包皮,還可以有點什麼東西進入皮裏麵去。明知道有些城市的澡堂裏麵可以搓澡,敲背,捏足,修腳,理發,吃東西,高枕而眠,甚而至於不僅是高枕而眠,一律都非常方便,有些膽小的人還是望望然去之,寧可回到家裏去蹲踞在那一隻大木盆裏將就將就。
近代的家庭洗澡間當然是令人稱便,可惜頗有“西化”之嫌,非我國之所固有。不過我們也無需過於自餒,西洋人之早雨浴晚雨浴一天洗澡兩回,也是隻很晚近的事。羅馬皇帝喀拉凱拉之廣造寵麗的公共浴室,容納一萬六千人同時入浴,那隻是曆史上的美談。那些浴室,早已由於“蠻人”入侵而淪為廢墟,早期基督教的禁欲趨向又把沐浴的美德破壞無遺。在中古期間的僧侶是不大注意他們的肉體上的清潔的,“與其澡於水,寧澡於德”(傅玄《澡盤銘》),大概是他們所信奉的道理。歐洲近代的修女學校還留有一些中古遺風,女生們隔兩個星期才能洗澡一次,而且在洗的時候還要攜帶一件長達膝部以下的長袍作為浴衣,脫衣服的時候還有一套特殊技術,不可使自己看到自己的身體!英國維多利亞時代之“星期六晚的洗澡”是一般人民經常有的生活項目之一。平常的日子大概都是“不宜沐浴”。
我國的佛教僧侶也有關於沐浴的規定,請看“一百丈清規,六”:“展浴袱取出浴具於一邊,解上衣,未卸直掇,先脫下麵裙裳,以腳布圍身,方可係浴裙,將輥褲卷折納袱內。”雖未明言隔多久洗一次,看那脫衣層次規定之嚴,其用心與中古基督教會殆異曲同工。
在某些情形之下裸體運動是有其必要的,洗澡即其一也。在短短一段時間內,在一個適當的地方,即使於洗濯之餘觀賞一下原來屬於自己的肉體,亦無傷大雅。若說赤身裸體便是邪惡,那麼衣冠禽獸又好在哪裏?
《禮·儒行》雲:“儒有澡身而浴德。”我看人的身與心應該都保持清潔,而且並行不悖。
寧靜
◆羅素
過度的興奮不僅有害於健康,而且會使對各種快樂的欣賞能力變得脆弱,使得廣泛的機體滿足被興奮所代替,智慧被機靈所代替,美感被驚詫所代替。我並不完全反對興奮,一定的興奮對身心是有益的,但是,同一切事物一樣,問題出在數量上。數量太少會引起人強烈的渴望,數量太多則使人疲憊不堪。因此,要使生活變得幸福,一定的忍受力是必要的。這一點從小就應該告訴年輕人。
一切偉大的作品都有令人生厭的章節,一切偉人的生活都有無聊乏味的時候。試想一下,一個現代的美國出版商,麵前擺著剛剛到手的《舊約全書》書稿。不難想象這時他會發表什麼樣的評論,比如說《創世紀》吧。“老天爺!先生”,他會這麼說,“這一章太不夠味兒了。麵對那麼一大串人名——而且幾乎沒作什麼介紹——可別指望我們的讀者會發生興趣。我承認,你的故事開頭不錯,所以開始時我的印象還相當好,不過你也說得太多了。把篇幅好好地削一削,把要點留下來,把水分給我擠掉,再把手稿帶來見我。”現代的出版商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知道現代的讀者對繁複感到恐懼。對於孔子的《論語》,伊斯蘭教的《古蘭經》,馬克思的《資本論》,以及所有那些被當做暢銷書的聖賢之書,他都會持這種看法。不獨聖賢之書,所有精彩的小說也都有令人乏味生厭的章節。要是一部小說從頭至尾,每一頁都扣人心弦,那它肯定不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偉人的生平,除了某些光彩奪目的時刻以外,總有不那麼絢麗奪目的時光。蘇格拉底可以日複一日地享受著宴會的快樂,而當他喝下去的毒酒開始發作時,他也一定會從自己的高談闊論中得到一定的滿足。但是他的一生,大半時間還是默默無聞地和他的妻子克姍西比一起生活,或許隻有在傍晚散步時,才會遇見幾個朋友。據說在康德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到過柯尼斯堡以外10英裏的地方。達爾文,在他周遊世界以後,餘生都在他自己家裏度過。馬克思,掀起了幾次革命之後,則決定在不列顛博物館裏消磨掉餘生。總之,可以發現,平靜的生活是偉人的特征之一,他們的快樂,在旁觀者看來,不是那種令人興奮的快樂沒有堅持不懈的勞動,任何偉大的成就都是不可能的。這種勞動令人如此全神貫注,如此艱辛,以至於使人不再有精力去參加那些更緊張刺激的娛樂活動,除了加入假日裏恢複體力消除疲勞的娛樂活動,如攀登阿爾卑斯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