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情報,他是明天早上離開。晚上我跟山鷹轉移了陣位,到另外的一條路上等他。12個小時後,他獨自出現在山路上,這裏沒他的親友,沒有任何人,隨著我的狙擊槍一聲悶響,他倒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我們向集合點走去,沒人追我們,除了我們自己,沒人知道目標躺在冰冷的叢林中。等待他的或者是慢慢地腐爛,化為塵土重新融入這個世界;或者是野獸將他肢解。叢林是他的起點,也是他的歸宿。我們一直沒有說話,按照叢林行軍規則拉開距離行軍。我和山鷹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我很想家,很想雪凝,是不是我離家太久了?我想起和小山說的那句話:“哪有孩子不回家的?”我想回家了,想過些平靜的生活了。下午,我們走到一座山上。我站在山坡上,透過樹枝,看著西落的殘陽。山鷹趕上我,站在我旁邊,和我就這麼看著。多久沒這樣看夕陽了?我不記得了。山鷹說了一句讓我一生都永遠記得的話:“生命就是如此脆弱,活著真好。”我們第一次沒有按照叢林行軍規則行軍,而是走到了一起。一路上我們還不斷地說話,山鷹問我:“葉子,我們值得嗎?”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說:“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個士兵,或許,上頭認為是值得的吧。
”山鷹說:“我也不知道,我看著毒品毒害的那麼多人,我就恨這些人,可是每次執行任務,看著一個個生命在我們手中終結,我又有點兒害怕。唉,也不是害怕,是種說不出的感覺。葉子,你呢,你害怕過嗎?”我說:“我害怕過,在第一次用刀殺人的時候,我在洗澡的時候覺得噴頭裏流的都是他的血。”山鷹說:“我也怕過,那次在墳頭,四周都是磷火,我總覺得有張血盆大口在後麵,隨時會吃了我,把我嚼碎!”我嗬嗬地笑了:“這個醜事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經常說鬼嚇人嚇不死,人嚇人嚇死人,還自己嚇自己。”他笑了:“葉子,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你別以為你想什麼我不知道,你也被嚇了個半死,你敢說不是?”我抵賴道:“我可沒有啊,特種兵叔叔還安慰你呢。”山鷹說不過我,說:“算了,不跟你說了,我知道你平時不說話,一說出來別人都找不到你的漏洞的。”我說:“唉,山鷹,我真的不想再幹下去了。真的,我害怕。”山鷹也說:“我也怕,戰友們都怕了。上次,我看到十二偷偷地到鎮上買了紙錢,後來到山上燒,我聽到他喃喃地說什麼‘我也是迫不得已,燒點兒錢給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之類的話。我沒問他,也沒跟別人說。
”十二平時都嘻嘻哈哈的,除了任務,我從來沒見到他正經過,連十二這樣的樂天派都害怕了,連裏還有幾個人會不害怕的呢?我說:“山鷹,你夢到過那些目標嗎?我夢到過幾次。夢中總是我想找槍,可是要麼就是怎麼也找不到,要麼就是扣扳機卻總打不響,目標也不來殺我,什麼也不說,就這麼離我不遠不近的,冷冷地看我。我想跑,可是怎麼也跑不掉,他就這麼跟著。好多次我都從夢中驚醒。”山鷹笑笑說:“我也夢過,我夢到他們跟我說話,可我一句都聽不懂。我跑,他們就跟著我後麵追著說。我探親的時候,媽媽給我到廟裏求了一個護身符,讓我帶著。我再夢到的時候,就把護身符拿出來,他們就走了。”我笑了:“真有那麼靈?你不是瞎掰的吧?”山鷹說:“誰跟你瞎掰,我出任務都戴著,喏,你看,上次要不是它,在墳地那裏我們估計都已經榮了。我以前總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勇敢的人,那次我知道怕了,我相信這個世界有因果報應的,時候到了自然就來了。你別不信,是真的!”我說:“這個世界,總有讓我們害怕的東西。我也曾經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怕,後來想明白了,什麼都不怕的人是魯莽,並不能算勇敢。
勇敢的人依然會害怕,但是他們是為了別人不害怕,把責任擔起來的人。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們都應該算是個勇敢的人吧,雖然我們有時候很‘膽小’。”山鷹嗬嗬地笑著說:“膽小的人也能算個勇敢的人?這樣你也能扯上關係真是佩服你。”我說:“我明白這個意思,但是說不出來。唉,我書讀得少嘛。我看看你的護身符。”我拿過這個小護身符,是個桃木雕的小佛,我平時都沒見過,山鷹藏東西還藏得真緊。我說:“神神鬼鬼的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別讓指導員看到了,要不又說你搞封建迷信了。”山鷹一臉不屑:“就他?看到又怎麼的?一天唧唧歪歪的,我們那麼辛苦,他就知道瞎指揮,開個會跟王大媽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我說:“指導員也不容易,他做文職,寫寫報告還可以,在這裏帶兵,難為他了。”過了一會兒,山鷹又問:“葉子,說真的,你認為我們值得嗎?”我說:“應該是值得的吧。我回家的時候,城市已經變化很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了,變得越來越好了。這裏麵照指導員說的,有我們的一份貢獻。”山鷹說:“上次我回去,我的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被送到戒毒所去了。我去看了他,他瘦得我一隻手輕輕地就能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