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員的一生一直處於思想警察的監視之下。即使獨處的時候,他也不能確定是否真的隻有他一個人。不管走到哪裏,睡著還是清醒,工作還是休息,在浴室裏還是在床上,他都在被監視,沒有人警告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行為沒有一個是不重要的。他的朋友關係、放鬆方式、對妻子和孩子的行為、獨處時的麵部表情、睡覺時說的夢話、甚至特有的動作,都被充滿猜忌地審視著。除了真正的行為不端之外,無論多小的怪癖、習慣的改變、任何有可能表現出內心掙紮的緊張習性,都一定會被發現。他在任何方麵都沒有選擇的自由。可是,他的行為又不受法律和任何明確的行為規範的約束。大洋國沒有法律。那些被發現的置人於死地的思想和行為並沒有被正式禁止,沒完沒了的清洗、逮捕、折磨、囚禁和蒸發並不是對巳經犯下的罪行的懲罰,而是為了消滅那些將來可能犯罪的人。黨員必須不僅有正確的觀點,而且有正確的本能。很多黨要求他具有的信仰和態度從來沒有明確地提出過,一旦說出來就暴露了英社的內在矛盾性。果天人好人’),在任何情況下,他不用想就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信仰和感情。但是不管怎樣,從小接受的大量以新話中的“停止犯罪”、“黑白”和“雙重思想”為中心的思想訓練,使他不願意也不能對任何問題想得太深。
黨員應該沒有私人感情,他的熱情應該永不間斷。他應該一直處於對外敵和內奸的瘋狂仇恨之中,一直處於勝利的喜悅之中,一直處於在黨的權力和智慧麵前的自我菲薄之中。艱苦而不如意的生活造成的不滿通過兩分鍾仇恨之類的活動被外化並且驅散了,有可能導致懷疑或反抗態度的想法被自幼學會的內在約束事)先掐滅了。這種約束的第一步,也是最筒單的一步--筒單得可以教給小孩子--在新話中叫“停止犯罪”。“停止犯罪”指的是在一個危險的念頭開始的時候,出於本能立即停止。它包括的能力有:不理解類比,發現不了邏輯錯誤,誤解任何對英社不利的觀點一即使是最筒單的觀點,對任何有可能導致異端的想法感到厭倦或厭惡。“停止犯罪”筒單地說是一種保護性的愚蠢。但僅僅愚蠢還不夠。相反,徹底的正統要求人完全控製自己的思想過程,就像柔術演員控製自己的身體一樣。大洋國社會歸根到底是建立在老大哥無所不能和黨永遠正確的信仰之上。可是,由於在現實中老大哥並非無所不能,黨也並非永遠正確,這就需要在麵對事實時,時刻具有不知疲倦的靈活性。這裏的關鍵詞是“黑白”。像很多新話的詞語一樣,這個詞有兩個互相矛盾的意義。用在對手身上,它指的是違背明顯的事實,無恥地顛倒黑白的習慣。用在黨員身上,它指的是在黨的紀律要求下,忠實地自願地將黑色稱為白色。但它也指相信黑色就是白色的能力,甚至認為黑色就是白色,忘記自己曾經相信過與之相反的事實。這就要求不斷地篡改過去,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有一個涵蓋其他一切的思想體係,這就是新話中所說的“雙重思想”。
之所以要篡改過去有兩個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次要的,或者可以說,是預防性的。這個次要原因是,黨員,和無產者一樣,能夠忍受眼下的條件隻是部分因為沒有比較標準。他必須與過去隔離,就像必須與外國隔離一樣,因為他必須相信自己比祖先生活得更好,平均物質生活水平在穩步提高。但是到目前為止,調整過去更重要的原因是保持黨的正確性。不僅各種發言、數據和記錄必須不斷更新,以表明黨的預測一貫正確。而且必須否認一切思想變化和政治力量組合的改變。因為改變想法或者改變政策都是軟弱的表現。例如,如果歐亞國或東亞國(不管哪一個)是我們今天的敵人,那麼這個國家就必須一直是我們的敵人。如果事實與之相反,事實就必須被更改。因此,曆史不斷地被重寫。真理部每天都在篡改過去,這與仁愛部的鎮壓和間諜活動一樣,對政權的穩定是非常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