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溫斯頓說,“那還沒有發行。記錄處用的還是第九版。”

“我想第十版要過幾個月才會麵市。但是巳經先出了幾本樣書。我自己就有一本。也許你會有興趣看一看?”

“我很感興趣,”溫斯頓說,立刻就領會了他的意圖。

“有些新的改進真是非常巧妙。動詞的數量大大減少了一我想你會對這個感興趣。讓我想想,我是不是派人把詞典給你送來?不過,恐怕這種事我準會忘。也許,你可以在方便的時候到我家裏來取?等等。我把地址留給你。”

他們站在一個電幕前。奧伯良有點心不在焉地在兩個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個皮麵的小筆記本和一支金質的墨水鉛筆。他草草地寫出了一個地址,撕下那頁紙,交給了溫斯頓,他們站在電幕的正下方,儀器那頭的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寫的是什麼。

他走了,留下溫斯頓拿著那張紙,這次沒有必要掖掖藏藏了。但他還是仔細記住了紙上的內容,幾個小時之後,把它和一團廢紙一起扔進了記憶洞。

他們最多交談了幾分鍾。這件事隻可能有一個意義。那就是設法讓溫斯頓知道奧伯良的地址。這是必需的,因為除了直接詢問之外,你不可能發現別人的住址。沒有通訊錄之類的東西。“如果你想見我,可以到這裏找我,”這就是奧伯良的言外之意。也許詞典裏會夾著一張紙條。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夢想的陰謀集團確實存在,而他巳經來到了它的外圍。

他知道他遲早會聽從奧伯良的召喚。也許明天,也許很久以後一他也不確定。眼前的事開始於多年以前,隻是一個過程的繼續。第一步是一個隱秘的不由自主的想法,第二步是打開一本日記。他從思想發展到了語言,又從語言發展到了行動。最後一步將發生在仁愛部。他巳經接受了這個結果。結果一開始就注定了。這有點恐怖,或者更準確地說,這就像預先嚐到死亡的滋味,距離死亡又近了一步。與奧伯良說話的時候,當他理解了那番話的深意,他全身打了個冷戰。他感到踏進了潮濕的墳墓,雖然知道墳墓就在那裏等著他,這種恐懼卻一點也沒有減輕。

溫斯頓淚眼模糊地醒來。朱麗亞睡意蒙曨地在他身邊翻了個身,嘴裏喃喃低語著,好像在說院“你怎麼了?”

“我夢見……”他剛想說就停住了。這太複雜了,很難用語言來表達。除了這個夢,與之有關的記憶在醒來後的幾秒鍾裏也湧進了他的腦海。

他閉上眼睛躺下,仍然沉浸在夢的氛圍裏。那是一個巨大的發光的夢境,他的一生像一幅雨後的夏天傍晚的風景畫一樣展現在眼前。一切都發生在那個玻璃鎮紙裏,玻璃的表麵是蒼穹,蒼穹下的一切都籠罩在清澈柔和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很遠很遠。這個夢又包含在他母親的一個手勢裏一事實上,在某種意義上,它就是那個手勢,三十年後,他看見新聞片裏的猶太女人做出了同樣的手勢,試圖在直升機把他們炸成碎片之前,用手臂為她的小男孩擋住子彈。

“你知道嗎,”他說,“直到現在,我還認為是我害死了我母親。”

“你為什麼要害死她?”朱麗亞說,她都快睡著了。

“我沒有害死她。我沒有真的害死她。”

在夢裏,他想起了與母親的最後一麵,可是醒來後,那一係列與之有關的小事很快全都回到了他的腦海裏。那是他多年來一直想刻意忘記的記憶。他不記得確切時間了,但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應該至少十歲,也許已經十二歲了。

在此之前,他的父親失蹤了,至於是多久以前,他也不記得。他隻記得當時喧囂不安的狀況院空襲造成的周期性恐慌,躲在地鐵站裏,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瓦礫,街頭貼著看不懂的公告,成群結夥的年輕人穿著同一種顏色的襯衣,麵包店門外排著長隊,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機關槍聲一最重要的是,食物永遠不夠。他記得在漫長的午後,他和其他的男孩子在垃圾桶和垃圾堆四周搜尋,撿卷心菜的葉梗和土豆皮,有時甚至能撿到幾片發黴的麵包皮,隻要小心地把上麵的灰擦去就行了;他們也會在路旁等運牛飼料的卡車經過,卡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麵上顛簸,有時會掉下幾塊碎油渣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