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書寫些什麼?”溫斯頓好奇地問。

“噢,全都是垃圾。其實很無聊。隻有六個情節,顛來倒去而巳。當然了,我是操作萬花筒的。我從來沒在修改小組裏幹過。我不是搞文學的,親愛的一我還不夠格。”

他驚訝地得知,色處除了領導以外,其他工作人員都是年輕姑娘。這個理論是,男人的性本能比女人更難控製,因此在處理淫穢物品時更容易被腐化。

“他們甚至不喜歡巳婚女人,”她說,“人們都以為女孩更純潔。可是,這就有一個不純潔的。”

她的第一次風流韻事是在十六歲的時候,對方是一個六十歲的黨員,後來為了避免被捕而自殺了。“幹得好,”朱麗亞說,“否則他招供的時候會把我的名字說出來。”從那以後,還有很多其他的故事。生活在她眼裏非常簡單。你想要快活,而“他們”,也就是黨,不想讓你快活;所以你就盡量打破規則。她似乎認為,“他們”想剝奪你的樂趣,就像你想逃避逮捕一樣自然。她恨黨,而且用最粗俗的語言說出來,但她對黨卻沒有任何總體的批判。除非黨觸及到了她的個人生活,否則她對黨的教條不感興趣。他發現她從來不用新話的詞語,除了人們巳經習以為常的那些。她從沒聽說過兄弟會,也不相信它的存在。任何有組織的反黨行為在她看來都很愚蠢,是注定要失敗的。聰明的做法是破壞規則,同時又保全自己。他隱約地想,年輕一代中還有多少像她這樣的人一他們在革命以後的世界中長大,黨對他們而言就像天一樣無法改變,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他們不反抗黨的權威,隻是逃避它,就像兔子躲避狗一樣。

他們沒有討論過結婚的可能性。那太遙遠了,根本不值得去想。你想象不出任何一個委員會會批準這樣的婚姻,即使溫斯頓能夠擺脫他的妻子凱瑟琳。連做白日夢都毫無希望。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老婆?”朱麗亞說。

“她嘛一你知道新話裏有一個詞叫‘思想好’嗎?意思是天生就非常正統,從來也不會犯思想錯誤?”

“我不知道這個詞,但我知道這種人,我太了解了。”

他開始給她講自己的婚姻生活,可奇怪的是,她好像巳經知道了其中的關鍵內容。她向他描述著凱瑟琳的身體是如何一碰就僵硬,即使當她緊緊抱住他的時候,也好像在盡全力把他推開,仿佛她曾親眼見過或者親自感受過似的。溫斯頓對朱麗亞說起這一切毫不費力:無論如何,凱瑟琳早巳不是一個傷痛的記憶了,隻是令他反感而巳。

“要不是因為一件事,我還能忍受得了,”他說。他告訴她凱瑟琳每周的同一個晚上逼著他進行的那個冷冰冰的小儀式。“她討厭那樣,但又堅決要做。她叫它什麼一你一定猜不出來。”

“我們對黨的責任。”朱麗亞立刻說。

“你怎麼知道?”

“我也上過學,親愛的。十六歲以上的人每月要參加一次性教育講座。青年運動也是這樣。他們長年累月地把這些東西灌輸進你的腦子裏。我敢說這影響了很多人。不過你當然看不出來院人人都是偽君子。”

她開始在這個問題上發揮了起來。對於朱麗亞來說,一切都能歸結為她的性欲。隻要以某種方式觸及到這一點,她就會變得非常敏銳。與溫斯頓不同,她抓住了黨的禁欲主義的內涵。性本能不僅能夠創造出一個不受黨控製的自在世界,所以必須盡可能地壓製。更重要的是,性饑渴會使人歇斯底裏,這正是黨想要的,因為它可以轉化成戰爭狂熱和領袖崇拜。她是這麼說的院“做愛時會消耗能量;事後你會感到快樂,什麼也不在乎。他們不能讓你有這種感覺。他們想讓你永遠都能量迸發。所有的遊行、歡呼、搖旗呐喊都是性變態的表現。如果你的內心裏感到幸福,幹嗎還要為了老大哥、三年計劃、兩分鍾仇恨這種該死的東西興奮發狂?”

說得很對,他想。貞操和政治正統性之間有著直接的密不可分的關係。若不是遏製了某種強大的本能,並將它作為動力,怎能把黨需要它的成員具有的恐懼、仇恨和瘋狂的懷疑保持在一個很高的水平?對黨來說,性衝動是危險的,所以必須加以利用。他們把同樣的伎倆也用在育兒本能上。家庭是無法真正廢除的,事實上,人們被鼓勵以傳統的方式愛護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們卻受到係統的教育,忤逆自己的父母,監視他們,將他們的異常行為彙報給當局。家庭實際上成了思想警察的延伸。通過這種機製,每個人日日夜夜都被親近的告密者包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