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號”火車到達大邱站的時間是11點40分左右。
坐大巴的話,隻要兩個半小時就能到達的距離,病怏怏的“白鴿號”卻差不多用了五個小時。下到大邱站的時候,我筋疲力盡,兩腿直打哆嗦。看到站台上亮堂堂的燈光,還有大邱站廣場上輝煌燦爛的城市燈光,我與其說是激動,還不如說是害怕。光來大城市一趟就這麼費力,如果在這裏生活,那該多累呢?大概就是那樣的茫然的恐懼感。
媽媽把米袋頂在頭上,一手拿著小菜鐵皮罐子,在前麵向著公交車站走過去。我也是兩手拿著行李,跟在媽媽身後走著,不時地還回頭,咬牙切齒般地看了幾遍巨大的大邱站候車廳。
“看我還坐那個‘白鴿’不?死也不會再坐了!”
第二天一大早,為了返回鹹昌的鑄鐵房,媽媽走出了哥哥們的房間。我揉著眼睛,跟到胡同裏,跟媽媽說:
“媽媽,不走不行嗎?為什麼不在這兒,和我們一起住?”
“這孩子,這是什麼話啊。那你們的學費怎麼交啊?爸爸媽媽得好好幹活兒才行啊。”
“那麼,多呆一天再走,不行嗎?”
“我也想那樣……但是,怎麼能那樣呢?再閑一天,家裏的活兒就會堆得像山一樣呢。還有你聽我說,我跟你舅媽說好了,下周假期結束,星期一就會帶你去學校的。你真的要好好學習!”
“嗯。可是媽媽,你要坐什麼回家呀?”
“嗯?”
“坐大巴回吧。絕對不要坐‘白鴿’。”
“哎喲,這小家夥,什麼都擔心啊。哎喲,再這樣下去,趕不上火車了。你好好聽哥哥們的話,好好學習。”
“……”
我沒作回答,而是用袖口拭了拭眼淚。
“哭什麼哭啊?媽媽很快就會再來的!”
媽媽拍了幾下我的背,然後跟哥哥們囑咐了幾句,接著就飛快地消失在胡同路口。哥哥們都回到屋裏去了以後,我還是呆呆地站著,把剩下的眼淚流了下來。想到媽媽又得在那爛“白鴿號”上折騰大半天,我感到心疼。
那輛病怏怏的破火車,停著的時間比奔跑的時間還長。還有一到晚上就耍酒瘋的爸爸,還有田裏的活、廚房裏的活、家畜圈裏的活,堆得像山一樣。我多麼不想讓媽媽獨自回到那樣的鑄鐵房裏。心疼。
在那以後,我坐過五十多次那輛第一次就讓我吃了很多苦頭的“白鴿號”。從初等學校六年級下半學期到中學二年級下半學期,轉學到首爾為止,我還充當了從老家往大邱搬小菜的角色。
哥哥們就不用說了,媽媽也是不允許我坐大巴。因為如果坐大巴,就會到達東大邱站附近的郊外客運站,還得再轉乘市內大巴沿著大邱中心路走上很久。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省錢。
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從“白鴿號”上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生的痛苦和溫暖。我好像真的領悟到了。那時,我咬緊嘴唇,發誓等自己賺了錢之後,就再也不坐“白鴿號”。但是,中學一年級還沒結束時,我就對“白鴿號”完全熟悉了。
我總是站在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通道上,望著永無止境地掠過的風景。更重要的是,在這停著的時間比奔跑的時間還要長的“白鴿號”上,我對人生有了一定的感悟。
有一次,我對媽媽隨口吐露過對“白鴿號”的委屈,我說:“媽媽,那時,怎麼不給我坐一次大巴呢?看到您的孩子變成醃蔥似的,難道您就不心疼嗎?”媽媽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吃吃地笑了。媽媽說:“我覺得不那樣多省一分錢,就不能供你們讀完書啊,你以為媽媽想那樣的啊……可是到了現在再一回想,真是讓你們受罪了……對不住啊……”
對我來說,關於媽媽的記憶,一直都是從媽媽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土腥的汗味兒。在去大邱的“白鴿號”上也是一樣,從媽媽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正是那種全身濕漉漉的汗味兒。
直到現在,每當我閉上眼睛,還可以嗅到從媽媽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汗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