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在他身後跟了一句：“不會虧待你的。”
這年頭，上和下之間都是很微妙的，有時全在領導一念之間。其實，領導手裏這兩副牌早就貼好了標簽，無論擲出哪一副都有充分理由。正可謂：“說你行，你就是孫猴子；說你不行，你就是猴孫子。”
陸戰怏怏回到辦公室，已經上班有一會兒了，未等他坐下，老譚就主動過來問：“主任怎麼解釋？”
陸戰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隨他去了。”
老譚說：“你應該理直氣壯地質問他。”
陸戰苦笑笑，道：“沒這個必要了。”
對陸戰的淡然，老譚感到很詫異，他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薑晴，拉了一下陸戰的衣袖，示意出去說話。在樓道裏，老譚悄聲問陸戰：“去過主任家沒有？”陸戰說：“沒有，薑晴打過電話，主任不讓去。”老譚說：“這就怪你自己了，即使主任不需要錢物，你也應該有個姿態。哪怕是空著手去他家彙報彙報工作，也要做出忠心的表示。你想想，這年頭誰願意給一個白眼狼辦事？”道理雖然很簡單，但等陸戰明白過來，已經是時過境遷了。
返回辦公室，老譚剛接完電話，他忙對進屋的陸戰說：“陸戰，快去到後勤量衣服，每人一套運動服，一雙運動鞋。薑晴量過了。”
陸戰有些發怔，薑晴補充道：“號召全民健身，其實就是變相地發福利。”她說完，偷覷一眼陸戰，眼神有些遊離。
老譚接過話說：“這幫兔崽子又該吃回扣了。單位百十號人，再加上給領導和有關部門送的人情，得二百多件衣服和鞋子，少說也得三四十萬元，三五個點的回扣，可不是小數！”
薑晴插話說：“聽說這次成立了采購小組，還專門找了紀檢的。”
老譚一聽更來氣了，說：“那都是做給人看的，實際上私下裏早就選好了廠家、達成了默契。那些個陪襯隻能跟在後麵看熱鬧、貼標簽，事後多給他們一套運動服，就把嘴堵住了。這幫兔崽子！”
陸戰要出門的時候，老譚叫住他，說：“陸戰，我兒子跟你個頭、胖瘦差不多，按你量的尺寸給我填一份，我這把老骨頭還健什麼身哪。”
陸戰來到後勤，在登記本上很快就找到了老譚的名字，可半天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卻看見了薑晴的，以前他和她的名字都是挨著的。這時後勤人員過來，另遞給他一個本子，說：“你在這裏麵。”
陸戰接過本子一看封麵，上麵醒目地寫著：“見習人員。”
他的心頓時就涼了。僵硬地立在原地，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的液體在他肚子裏翻滾不停。
陸戰走出大樓，單位周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改造。地上設置了紅藍條子圍布，區域裏圍著幾張凸起的帳篷，居民住房和一些小作坊被連窩端，繁茂的樹木被砍光了，露出光禿禿的土地。到處是樹枝、飲料瓶、廢紙、塑料袋，以及坍塌的廣告牌，還有東倒西歪的花、俯伏在地上的草和一些收拾殘局的民工。四麵是橫七豎八的壕溝，不遠處的推土機還在隆隆作響。
麵對眼前的蕭條，陸戰反倒覺得輕鬆了，那是卸下沉重負擔的輕鬆，那是打開精神枷鎖的輕鬆。拋棄這樣的束縛，他有解放自己的感覺。不是嗎？那個夢寐以求的位置，對他真就那麼重要嗎？
幾年來，起早貪黑，恪盡職守，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總是夾著尾巴做人，換來的又是什麼？
此刻，陸戰越過坑坑窪窪的工地，躲開斷枝枯葉的纏繞，感到腳下很真實。以往他從未留意腳下的感受，他的心牽著他的軀體都是懸起來的。
現在最讓他上心的是那篇詩作《意境》。前篇《默禱》已經發表在《詩海》上，用的是筆名。他把這本刊物寄給了梅林，梅林對作品很感興趣，她說一首好的歌詞就是一首好詩，好詩也可以改造成一首好歌詞，譜成曲，名歌手唱一次就好幾萬，特別具有誘惑力，鼓勵陸戰再接再厲。
再上班時，麵對大攤的工作，陸戰沒有感到絲毫厭倦，他撰寫的烈士傳記故事，原來都可以在網上東拚西湊。以往到處采訪、到檔案館查資料，整天加班加點、廢寢忘食地折騰，竟然變得如此容易。餘下的大塊時間，都可以用來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事，他想通了。街上有那麼多為生計而奔波的人，他們又跟誰講理去？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