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盛了一碗稀飯,是白水泡剩米,拿了一塊又酸又粘的發糕,躲在一個角落裏低頭吃著,幾年裏這是他改變最大的,他不想和人紮堆湊熱鬧。
“陸戰。”話音剛落,薑晴帶著一陣風走過來,她從包裏取出一塊毛巾,墊在凳子上坐到陸戰對麵。薑晴對座位十分挑剔,一向隻坐屬於她自己的那張辦公椅,每次開會,都會把她的辦公椅從辦公室拖出來。
薑晴手裏拿著兩根油條和一盒硬紙殼包裝的“特侖蘇”純牛奶,對陸戰說:“食堂的飯確實沒法吃。這是我上班路上買的,你來根油條。”說著,遞給陸戰一根。
薑晴身上的香水味把陸戰嗆了一口,他本能地捂了一下嘴鼻,想推辭薑晴遞過來的油條,卻已攥在手裏。他不待見薑晴,覺得自己目前的窘境多少與她有關,但作為同事,又還得勉強過得去,話不說透,還是朋友。
薑晴看看陸戰,將腦門前的劉海用小拇指往一側撥撥,忽然關心地說:“你眼泡都腫了,眼袋也耷拉下來。是不是休息不好?要學會善待自己。”
陸戰沒吱聲,低著頭隻顧吃。
“這幾年你像換了個人,一點棱角都沒了,開始多光亮,真是時過境遷哪。”薑晴搖頭歎息。
陸戰仍沒接茬,卻談到另一話題,他問:“聽說新來的主任要精簡整編?”
薑晴說:“再精簡整編也是白搭。搞了多少次了,還不都是虎頭蛇尾?”她吃完油條,用紙巾擦擦手,又說:“說別的都是白搭,咱們齊心協力正式調進來才是正事。”
陸戰說:“聽說編製滿了,又趕上精簡整編。”
“那都是借口,保衛科就有一個剛辦了正式調動手續。那些人整天投其所好,迎合領導,開關車門,提包端杯。”
共同的利益關係,薑晴將陸戰拉進了同一戰壕。
吃過早飯,陸戰的眼泡更腫了,他和薑晴一起進了辦公室。
老譚正在發牢騷,說:“一個師傅一個令,一個和尚一個磬。新來的主任要精簡整編,對所有人員要重新大洗牌。兔崽子!”
的確如此,陸戰進這個單位三年多,主任換了三任。主任一換,各個部門都要換新麵孔,工作就要有新思路,幹事的人就得頻於應付。
但老譚從來沒有當著領導的麵發過牢騷,有領導在場時,他連說話都細聲慢語,領導交辦的事,再不耐煩,也答應得好好的。背著領導,卻信口開河。多年來,他身體越來越瘦,頭發越來越少,眼鏡片越來越厚,傳記組負責人也隻是個口頭任命,仍沒有變成鉛字紅印的正式命令。
這個臨時負責人的位置,老譚已經趴了六七年,就是汽車拋錨也該修好了。
老譚對自己的職級待遇一直不滿,也眼氣一些後來居上的年輕人,常牢騷滿腹地說:“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是比眉毛長。”
老譚是五十年代過來的人,資曆在史誌辦應該是最老的。他有著老式的思維方法、老式的價值觀、老式的工作作風,麵對他等於麵對一段曆史,人們總應該尊重曆史吧?於是,大家對他的牢騷多是一笑了之,很少有人和他較真兒。倒是每換一次主任,都和他談談話、交交心,安慰說:“正確對待,相信組織。”可過後的職位仍是紋絲不動。
後來,老譚就經常念叨一段兒順口溜,說:“看了《天下無賊》不相信兄弟,看了《色戒》不相信女人,看了《集結號》不相信組織。”
可不管老譚如何發牢騷,講怪話,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他的職位都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
陸戰早飯回來就趴在辦公桌上,他想這期間要好好表現,不能讓領導精簡掉,否則幾年的苦就白受了。於是,他便把撰寫解放前河池州烈士傳記的方案重新找出來完善,呈給了新主任。
中午開飯前,主任拿著這個方案進了辦公室,他問:“這個方案是誰提的?”
大家互相看看,誰也沒吱聲。
主任接著說:“我看這個方案不錯,弘揚愛國主義精神、加強愛國主義教育,設想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