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間,將他上了囚床,就如活死人一般,手足不能少展。心中苦楚,想道:“不知那位神仙救了這花,卻又被那廝借此陷害。神仙嗬!你若憐我秋先,亦來救拔性命,情願棄家入道。”一頭正想,隻見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公急叫道:“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則個!”仙女笑道:“汝欲脫離苦厄麼?”上前把手一指,那枷杻紛紛自落。秋先爬起來,向前叩頭道:“請問大仙姓氏。”仙女道:“吾乃瑤池王母座下司花女,憐汝惜花誌誠,故令諸花返本。不意反資奸人讒口。然亦汝命中合有此災,明日當脫。張委損花害人,花神奏聞上帝,已奪其算。助惡黨羽,俱降大災。汝宜篤誌修行,數年之後,吾當度汝。”秋先又叩首道:“請問上仙修行之道。”仙子道:“修仙徑路甚多,須認本源。汝原以惜花有功,今亦當以花成道。汝但餌百花,自能身輕飛舉。”遂教其服食之法。秋先稽首叩謝起來,便不見了仙子。抬頭觀看,卻在獄牆之上,以手招道:“汝亦上來,隨我出去。”秋先便向前攀援了一大回,還隻到得半牆,甚覺吃力。漸漸至頂,忽聽得下邊一棒鑼聲,喊道:“妖人走了,快拿下!”秋公心下驚慌,手酥腳軟,倒撞下來,撒然驚覺,元在囚床之上。想起夢中言語,曆曆分明,料必無事,心中稍寬。
且說張委見大尹已認做妖人,不勝歡喜,乃道:“這老兒許多清奇古怪,今夜且請在囚床上受用一夜,讓這園兒與我們樂罷!”眾人都道:“前日還是那老兒之物,未曾盡興。今日是大爺的了,須要盡情歡賞。”張委道:“言之有理!”遂一齊出城,教家人整備酒肴,徑至秋公園上,開門進去。那鄰裏看見是張委,心下雖然不平,卻又懼怕,誰敢多口。且說張委同眾子弟走至草堂前,隻見牡丹枝頭一朵不存,原如前日打下時一般,縱橫滿地,眾人都稱奇怪。張委道:“看起來,這老賊果係有妖法的。不然,如何半日上倏爾又變了?難道也是神仙打的?”有一個子弟道:“他曉得衙內要賞花,故意弄這法兒來羞我們。”張委道:“他便弄這法兒,我們就賞落花。”當下依原鋪設氈條,席地而坐,放開懷抱恣飲,也把兩瓶酒賞張霸到一邊去吃。看看飲至日色挫西,俱有半酣之意。忽地起一陣大風,那風好利害: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腥聞群虎嘯,響合萬鬆聲。那陣風卻把地下這些花朵吹得都直豎起來,眨眼間俱變做一尺來長的女子。眾人大驚,齊叫道:“怪哉!”言還未畢,那些女子迎風一幌,盡已長大,一個個姿容美麗,衣服華豔,團團立做一大堆。眾人因見恁般標致,通看呆了。
內中一個紅衣女子卻又說起話來,道:“吾姊妹居此數十餘年,深蒙秋公珍重護惜。何意驀遭狂奴,俗氣熏熾,毒手摧殘,複又誣陷秋公,謀吞此地。今仇在目前,吾姊妹曷不戮力擊之,上報知己之恩,下雪摧殘之恥,不亦可乎?”眾女郎齊聲道:“阿妹之言有理!須速下手,毋使潛遁!”說罷,一齊舉袖撲來,那袖似有數尺之長,如風翻亂飄,冷氣入骨。眾人齊叫有鬼,撇了家夥,望外亂跑,彼此各不相顧。也有被石塊打腳的,也有被樹枝抓麵的,也有跌而複起,起而複跌的,亂了多時,方才收腳。點檢人數都在,單不見了張委、張霸二人。此時風已定了,天色已昏,這班子弟各自回家,恰像檢得性命一般,抱頭鼠竄而去。家人喘息定了,方喚幾個生力莊客,打起火把,覆身去抓尋。直到園上,隻聽得大梅樹下有呻吟之聲。舉火看時,卻是張霸被梅根絆倒,跌破了頭,掙紮不起,莊客著兩個先扶張霸歸去。眾人周圍走了一遍,但見靜悄悄的萬籟無聲。牡丹棚下,繁花如故,並無零落。草堂中杯盤狼藉,殘羹淋漓。眾人莫不吐舌稱奇,一麵收拾家火,一麵重複照看。這園子又不多大,三回五轉,毫無蹤影。難道是大風吹去了?女鬼吃去了?正不知躲在那裏。延捱了一會,無可奈何,隻索回去過夜,再作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