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又在右的衣袖裏提出一個玉馬來,道:“這可是你的麼?”杜景山認一認道:“是我的。”老婦人提著兩個玉馬在手裏,道:“這兩個都是你的麼?”杜景山再仔細認一認,急忙裏辨不出那一個是自家的。又見那垂環的孩子哭出來道:“怎麼把兩個都拿出來?若不一齊與俺,俺就去對國王說!”老婦人見他眼也哭腫了,忙把兩個玉馬遞在他手裏道:“你不要哭壞了。”那孩子依舊笑嘻嘻進廳後去。杜景山哭道:“沒有玉馬,我回家去怎麼見渾家的麵?”老婦人道:“一個玉馬打甚麼緊?就哭下來。”杜景山又哭道:“看見了玉馬,就如見我的渾家;拆散了玉馬,就如拆散我的渾家。怎叫人不傷心?”老婦人那裏解會他心中的事,隻管強逼道:“你賣與俺家罷了。”杜景山道:“我不賣,我不賣!要賣,除非與我三十丈猩猩絨。”老婦人聽他說得糊塗,又問道:“你明講上來。”杜景山道:“要賣,除非與我三十丈猩猩絨。”老婦人道:“俺隻道你要甚麼世間難得的寶貝,要三十丈猩猩絨,也容易處,何不早說?”杜景山聽得許他三十丈猩猩絨,便眉花眼笑,就像死囚遇著恩赦的詔,彩樓底下繡球打著光頭,扛他做女婿的也沒有這樣快活。正是:
有心求不至,無意反能來。造物自前定,何用苦安排。
話說老婦人叫侍婢取出猩猩絨來,對杜景山道:“客長,你且收下,這絨有四十多丈,一並送了你,隻是我有句話動問,你這玉馬是那裏得來的?”杜景山胡亂應道:“這是在下傳家之寶。”老婦人道:“客長,你也不曉得來曆,待俺說與你聽。俺家是術術丞相,為權臣黎季犁所害,遺下這一個小孩兒。新國主登極,追念故舊老臣,就將小孩兒蔭襲。小孩兒進朝謝恩,國主見了,異常珍愛,就賜這玉馬與他,叫他仔細珍藏,說是庫中活寶,當初曾有一對,將一個答了廣西安撫的回禮,單剩下這一個。客長,你還不曉得玉馬的奇怪哩!每到清晨,他身上就透濕的,像是一條龍駒,夜間有神人騎他。你原沒福分承受,還歸到俺家來做一對。俺們明日就要修表稱賀國主了。你若常到俺國裏來做生意,務必到俺家來探望一探望,你去罷。”
杜景山作謝了,就走出來。他隻要有了這猩猩絨,不管甚麼活寶死寶,就是一千個去了,也不在心上,一步一步的問了路,到朵落館來。朱春輝接著,問道:“你手裏拿的是猩猩絨,怎麼一時收買這許多?敢是神通師長還你銀子了?”杜景山道:“我並不曾見甚麼神通師長,遇著術術丞相家,要買我的寶貝玉馬,將猩猩絨交換了去。還是他多占些便宜。”朱春輝驚訝道:“可是你常係在身邊的玉馬麼?那不過是玉器鎮紙,怎算得寶貝?”杜景山道:“若不是寶貝,他那肯出猩猩絨與我交易?”朱春輝道:“恭喜!恭喜!也是你造化好。”杜景山一麵去開房門,道:“造化便好,隻是回家盤纏一毫沒有,怎麼處?”猛抬頭往房裏一看,隻見搭包飽飽滿滿的掛在床棱上,忙解開來,見銀子原封不動。謝了天地一番,又把猩猩絨將單被裹好。
朱春輝聽得他在房裏詫異,趕來問道:“銀子來家了麼?”杜景山笑道:“我倒不知銀子是有腳的,果然回來了。”朱春輝道:“銀子若沒有腳,為何人若身邊沒得他,一步也行不動麼!”杜景山不覺大笑起來。朱春輝道:“吾兄既到安南來一遭,何不順便置買貨物回去,也好趁些利息。”杜景山道:“我歸家心切,那裏耐煩坐在這邊收貨物。況在下原不是為生意而來。”朱春輝道:“吾兄既不耐煩坐等,小弟倒收過千金的香料,你先交易了去,何如?”杜景山道:“既承盛意,肯與在下交易,是極好的了。隻是吾兄任勞,小弟任逸,心上過不去。”朱春輝道:“小弟原是來做生意,便多住幾月也不妨。吾兄官事在身,怎麼並論得?”兩個當下便估了物價,兌足銀兩,杜景山隻拿出夠用的盤費來,別過朱春輝,又謝了值館通事,裝載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