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山卻不曉得這酒的身分,貪飲了幾盅。睡到半夜,酒性發作,不覺頭暈惡心起來,吐了許多香水,才覺得平複。掀開帳子,擁著被窩坐一會。那桌上的燈還半明不滅,隻見地下橫著雪白如煉的一條物件。杜景山打了一個寒噤,道:“莫非白蛇麼?”揉一揉雙眼,探頭出去仔細一望,認得是自家盛銀子的搭包,驚起來道:“不好了,被賊偷去了!”忙披衣下床,拾起包來,隻落得個空空如也。四下望一望,房門又是關的,周圍盡是高牆,想那賊從何處來?抬頭一看,上麵又是仰塵板,跌腳道:“這賊想是會飛的麼?怎麼門不開,戶不動,將我的銀子盜了去?我便收買不出猩猩絨,留得銀子在,還好設法。如今空著兩隻拳頭,叫我那裏去運動?這番性命合葬送了。隻是我拚著一死也罷,那安撫決不肯幹休,少不得累及我那年幼的妻子出乖露醜了。”想到傷心處,嗚嗚咽咽哭個不住。原來朱春輝就在他間壁,睡過一覺,忽聽得杜景山的哭聲,他恐怕杜景山尋死,急忙穿了衣服,走過來敲門,道:“杜兄為何事這般痛哭?”杜景山開門出來道:“小弟被盜,千金都失去,隻是門戶依然閉著,不知賊從何來?”朱春輝道:“原來如此,不必心焦。包你明日賊來送還你的原物。
”杜景山道:“老客說的話太懸虛了些,賊若明日送還我,今夜又何苦來偷去?”朱春輝道:“這有個緣故,你不曉得。安南國的人雖不曉得禮義,卻從來沒有賊盜。總為地方富庶,他不屑做這個勾當。”杜景山道:“既如此說,難道我的銀子不是本地人盜去的麼?”朱春輝道:“其實是本地人盜去的。”杜景山道:“我又有些不解了。”朱春輝道:“你聽我講來:小弟當初第一次在這裏做客,載了三千金的綢緞貨物來,也是夜靜更深,門不開,戶不動,綢緞貨物盡數失去。後來情急了,要稟知國王,反是值館的通事官來向我說道,他們這邊有一座泥駝山,山上有個神通師長。許多弟子學他的法術,他要試驗與眾弟子看,又要令中國人替他傳名,凡遇著初到的客人,他就弄這一個搬運的神通,恐嚇人一場。人若曉得了,去持香求告他,他便依舊將原物搬運還人。我第二日果然去求他,他道:你回去時綢緞貨物已到家矣。我那時還半疑半信,那曉得回來一開進房門,當真原物一件不少。你道好不作怪麼?”杜景山道:“作怪便作怪,那裏有這等強盜法師?”朱春輝道:“他的耳目長,你切莫毀笑他。”杜景山點一點頭,道:“我曉得,巴不能一時就天亮了,好到那泥駝山去。”
話說杜景山等不得洗麵漱口,問了地名,便走出館去。此時星殘月昏,路徑還不甚黑,迤邐行了一程,早望見了一座山。不知打那裏上去,團團在山腳下,找得不耐煩,又沒個人問路。看那山嘴上,有一塊油光水滑的石頭,他道:“我且在這裏睡一睡,待天亮時好去問路。”正曲臂作枕,伸了一個懶腰,恐怕露水落下來,忙把衣袖蓋了頭。忽聞得一陣腥風,刮得漸漸逼近,又聽得像有人立在跟前大笑,那一笑連山都振得響動。杜景山道:“這也作怪,待我且看一看。”隻見星月之下,立著一個披發的怪物,長臂黑身,開著血盆大的口,把麵孔都遮住了,離著杜景山隻有七八尺遠。杜景山嚇得魂落膽寒,肢輕體顫,兩三滾滾下山去。又覺得那怪物像要趕來,他便不顧山下高低,在那沙石荊棘之中,沒命的亂跑,早被一條溪河隔斷。杜景山道:“我的性命則索休了!”又想道:“寧可死在水裏,留得全屍,不要被這怪物吃了去。”撲通的跳在溪河裏,喜得水還淺,又有些溫暖氣兒,想要渡過對岸,恐怕那岸上又撞著別的怪物,隻得沿著岸,輕輕的在水裏走去。
不上半裏,聽得笑語喧嘩。杜景山道:“造化!造化!有人煙的所在了,且走上前要緊。”又走幾步,定睛一看,見成群的婦女,在溪河裏洗浴,還有岸上脫得赤條條才下水的。杜景山道:“這五更天,怎麼有婦女在溪河裏洗浴?分明是些花月的女妖。我杜景山怎麼這等命苦,才脫了閻王,又撞著小鬼,叫我也沒奈何了。”又想道:“撞著這些女妖,被他迷死了,也落得受用些兒。若是送與那怪物嘴裏,真無名無實,白白齷齪了身體。”倒放潑了膽子,著實用工窺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