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 (3)(1 / 2)

黎老者笑道:“怎麼這位客官要做這稀罕生意?你們中國,道是猩猩出在俺安南地方,不知俺安南要誘到一個猩猩,好煩難哩!”杜景山聽得,早是嚇呆了,問道:“店官,怎麼煩難?”隻見黎老者作色道:“這位客長官好不中相與,口角這樣輕薄!”杜景山不解其意,朱春輝賠不是道:“老師長不須見怪,敝同鄉極長厚的,他不是輕薄,因不知貴國的稱呼。”黎老者道:“不知者不坐罪。罷了罷了!”杜景山才曉得自家失口叫了他“店官”。黎老者道:“你們不曉得那猩猩絨的形狀,他的麵是人麵,身子卻像豬,又有些像猿。出來必同三四個做伴。敝國這邊張那猩猩的叫做捕儺。這捕儺大有手段,他曉得猩猩的來路,就在黑蠻峪口,一路設著濃酒,旁邊又張了高木屐。猩猩初見那酒,也不肯就飲,罵道:‘奴輩設計張我,要害我性命。我輩偏不吃這酒,看他甚法兒奈何我?’遂相引而去。遲了一會,又來罵一陣。罵上幾遍,當不得在那酒邊走來走去,香味直鑽進鼻頭裏,口內唾吐直流出來,對著同伴道:‘我們略嚐一嚐酒的滋味,不要吃醉了。’大家齊來嚐酒。

那知落了肚,喉嚨越發癢起來,任你有主意,也拿把不定,順著口兒隻管吃下去,吃得酩酊大醉,見了高木屐,各各歡喜,著在腳下,還一麵罵道:‘奴輩要害我,將酒灌醉我們。我們卻留量,不肯吃醉了。看他甚法兒奈何我?’眾捕儺見他醉醺醺東倒西歪的,大笑道:‘著手了!著手了!’猛力上前一趕,那猩猩是醉後,且又著了木屐,走不上幾步,盡皆跌倒。眾捕儺上前擒住,卻不敢私自取血。報過國王,道是張著幾個猩猩了,眾捕儺才敢取血。那取血也不容易,跪在猩猩麵前哀求道:‘捕奴怎敢相犯?因奉國王之命,不得已要借重玉體上猩紅,求分付見惠多少。

倘若不肯,你又枉送性命,捕奴又白折辛苦。不如分付多惠數瓢,後來染成貨物,為你表揚名聲,我們還感激你大德,這便死得有名了。’那曉得猩猩也是極喜花盆,極好名的,遂開口許捕儺們幾瓢。取血之時,真一點不多,一點不少。倘遇著一個慳鬼猩猩,他便一滴也舍不得許人,後來果然一滴也取不出。這猩猩倒是言語相符,最有信行的。隻是獻些與國王,獻些與丞相,以下便不能夠得。捕儺落下的,或染西氈,或染大絨,客人買下,往中國去換貨。近來因你廣西禁過,便沒有客人去賣,捕儺取了,也隻是送與本國的官長人家。杜客長,你若要收買,除非預先到捕儺人家去定了,這也要等得輪年經載,才收得起來。若性子急,便不能夠如命。”

杜景山聽到此處,渾身流出無數冷汗,歎口氣道:“窮性命要葬送在這安南國了!”黎老者道:“杜客長差了,你做這件生意不著,換了做別的有利息生意,也沒人攔阻你,因何便要葬送性命?”朱春輝道:“老師長,你不曉得我這敝同鄉的苦惱哩!”黎老者道:“俺又不是他肚腸裏蛔蟲,那個曉得他苦腦?”杜景山還要央求他,隻聽得外麵一派的哨聲,金鼓旗號,動天震地。黎老者起身道:“俺要迎活佛去哩。”便走進裏麵,雙手執著一枝燒熱了四五尺長的沉香,恭恭敬敬,一直跑到街上。杜景山道:“他們迎甚麼活佛?”朱春輝道:“我昨日聽得三佛齊國來了一個聖僧,國王要拜他做國師。今日想是迎他到宮裏去。”

兩個便離了店口,劈麵正撞著迎聖僧的鑾駕。隻見前頭四麵金剛旗,中間幾個黑臉蓬頭赤足的小鬼,抬著十數顆枯樹,樹梢上燒得半天通紅。杜景山問道:“這是甚麼故事?”朱春輝道:“是他們國裏的鄉風。你看那活鬼模樣的都是獠民,抬著的大樹,或是沉香,或是檀香。他都將豬油和鬆香熬起來,澆在樹上,點著了,便叫敬佛。”杜景山道:“可知鼻頭邊又香又臭哩!我卻從不曾看見檀香、沉香有這般大樹。”朱春輝道:“你看這起椎髻婦女,手內捧著珊瑚的,都是國內宦家大族的夫人、小姐。”杜景山道:“好大珊瑚,真寶貝了。我看這些蠻娘,妝束雖奇怪,麵孔還是本色。但夫人、小姐怎麼雜在男獠隊裏?”朱春輝道:“他國中從來是不知禮義的。”看到後邊,隻見一乘龍輦,輦上是檀香雕成四麵嵌著珍珠寶石的玲瓏龕子,龕子內坐著一個聖僧。那聖僧怎生打扮?隻見:

身披著七寶袈裟,手執著九環錫杖。袈裟耀日,金光吸盡海門霞;錫杖騰雲,法力卷開塵世霧。六根俱淨,露出心田;五蘊皆空,展施杯渡。佛國已曾通佛性,安南今又振南宗。

話說杜景山看罷了聖僧,同著朱春輝回到朵落館來,就垂頭要睡。朱春輝道:“事到這個地位,你不必著惱。急出些病痛來,在異鄉有那個照管你?快起來,鎖上房門,在我那邊去吃酒。”杜景山想一想,見說的有理,便支持爬起來,走過朱春輝那邊去。朱春輝便在壇子裏取起一壺酒,斟了一杯,奉與杜景山。杜景山道:“我從來怕吃冷酒,還去熱一熱。”朱春輝道:“這酒原不消熱,你吃了看,比不得我們廣西酒。他這酒是波蘿蜜的汁釀成的。”杜景山道:“甚麼叫做波蘿蜜?”朱春輝道:“你初到安南國,不曾吃過這一種美味。波蘿蜜大如西瓜,有軟刺,五六月裏才結熟。取他的汁來釀酒,其味香甜,可止渴病。若燙熱了,反不見他的好處。”杜景山吃下十數盅,覺得可口。朱春輝又取一壺來,吃完了,大家才別過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