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破涕為笑,說:“傻子啊,老爺還沒有叫你當上土司啊!”

卓瑪的淚水才揩淨又流了下來,“少爺啊,銀匠已經投奔紅色漢人去了。”

我把爾依叫來,叫他帶幾個人回麥其官寨,看看土司怎麼樣了。

爾依第一次沒有露出靦腆的神色,他說:“去又有什麼用,解放軍馬上就要到了。讓位給你也沒什麼用處了。”

我說:“有用的,我要給所有的下人自由民身份。”

這句話一出口,奴隸身份的下人們立即樓上來了,有的替爾依準備幹糧,有的替爾依收拾武器,有曲替爾依牽馬備鞍,爾依想不答應也絕對不行了。專門替窮人打仗的解放軍還沒有來,他們就像已經被解放了。

送爾依上路後,管家對我說:“這樣,共產黨來了就沒事幹了。”

我說:“他們聽說後,不會掉頭回去吧。”

管家說:“不要再說這些傻話了。”

共產黨還沒有來,也沒有人清楚地知道共產黨是什麼樣子,但都認為他們是不可戰勝的。那些準備戰鬥的土司,也不過是在滅亡之前,拚個魚死網破罷了。而我卻還沒有拿定主意。管家有些著急。我說,不必著急,該做的決定總是要做的。管家笑了,說:“也是,每次我都著急上火,最後還是你對。”

我想先等兩個小廝回來,再作論處。於是,便隻好喝酒睡覺。

一天晚上,我突然醒來,感到腳底下有什麼東西。一聽,是小手小腳的侍女塔娜在腳底下哭泣。我對她早就沒什麼興趣了。我叫她就睡在那頭,跟我說話。我說:“爾依回來,你就是自由民了。”

她沒有說話,但不抽泣了。

“到時候我要給你一筆豐厚的嫁妝。”

這個馬夫的女兒又哭了幾聲。

“你不要再哭了。”

“太太沒有帶走她的首飾匣子。”

我說這個匣子歸她了,因為她也叫那個該死的名字。她不再哭了,這個賤人在吻我的身上更多的地方,她吻過我身上更多的地方,使我舒服得像畜牲一樣叫喚。好長一段時間,她都跟在與她同名的主子身後,我認為跟著那女人學壞了。俗話說,有的女人是一付毒藥,那麼,這個馬夫的女兒身上也沾上這種毒藥了。我還在東想西想,她已經在我的腳下發出乎乎的鼾聲了。

早上,她已經不在腳下了,這人幹什麼都不會發出很多聲音,從來不會。也就是從這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名叫塔娜的馬夫的女兒了。土司的女兒跑了,馬夫的女兒無處可去,就把自己關在樓上的房子裏,懷裏緊緊抱著描金的首飾匣子。和她比起來,跟著白色漢人逃跑的塔娜要算是一個高貴的女人了。必須承認,土司的女兒和馬夫的女兒總是不一樣的,雖然她們叫同一個名字,雖然她們擁有同一個男人;但到緊要關頭,土司的女兒拋下價值數萬元的首飾走了,馬夫的女兒卻抱著那個匣子不肯鬆手。為了這個,馬夫的女兒早在那個房間裏為自己儲存了相當多的食物和水。她打珠寶的主意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讓這個人從眼前消失。

我們聽到隆隆的炮聲了。

春雷一樣的聲音先是從北方茸貢土司的邊界上傳來,是解放軍開山修路的炮聲。也有入說,白色漢人和茸貢土司聯軍已經同紅色漢人接上火了。

索郎澤郎又回來了,這個忠實的人又一次失敗了。這回,他丟掉的不是一隻手,而是性命。他的胸口給手提機關搶打成了一麵篩子。他們打死了我的小廝,打死了鎮子上的稅務官,把他的臉衝著天空綁在馬背上,讓識途的馬把他馱了回來。路上,食肉的猛禽已經把他的臉糟踏得不成樣子了。

好多人都哭了。

我想,好吧,白色漢人跟茸貢土司這樣幹,我就等著共產黨來了,舉手投降吧。

索郎澤郎下葬不久,從東麵,也就是麥其土司的方向,又傳來了不知是開路還是打仗的炮聲。炮在東方和北方兩個方向,春雷一樣隆隆地響著。天氣十分晴朗,天空上掛滿了星星,像一塊綴滿了寶石的絲絨閃閃發光。麥其家的仇人,我那個店主朋友看我來了。他抱著一大壇灑,也不經下人傳話,就走進了我的房間。我叫人把窗戶關上,不再去望天空上的星星了。下人點上燈,我看見他鼻子通紅,不斷流著些糊裏糊塗的東西。我說:“你也染上梅毒了。”

他笑了笑,說:“少爺不要擔心,弟弟說他能治好。”

“你弟弟?那個膽小的殺手?他不是逃跑了嗎?”

“他回來了。”店主平靜地告訴我。

我說:“他是不是已經把麥其土司殺了,要是殺了,我們兩家之間的事就了結了。”

這時,他弟弟哈哈一笑,就像個冤魂突然從門外走進來,把我著實嚇了一跳,他說:“都這個時候了,我們兩家之間的事還有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兩家之間那麼有意思的事突然之間就沒有意思了。

前殺手哈哈一笑:“我沒有殺你父親,也不想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