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特派員哈哈一笑。父親隻好接受了這種說法。誰叫我們對一個叛逃的頭人都束手無策呢。好一段時間,土司搬來的救兵都不教我們的人放槍。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他們還是在那裏喊聲震天地走路。誰都不懂學習打仗怎麼要先學習齊步走路,把空氣漸漸濕潤的三月弄得塵土飛揚。我的異母哥哥也肩背著一支空槍,滿臉汗水和塵土走在隊伍中間。終於,連他也忍不住了,跑來問父親:“該給我們子彈了吧?”
父親去問黃特派員。於是,他們每人有了三發子彈。發了子彈,還是不叫射擊。隻是在跑步之外加上了刺殺。過了幾天,哥哥又去問父親。父親就對黃特派員說,播種季節馬上就要到了,那個寨子在汪波土司手下。
黃特派員卻說:“不著急的。”
麥其土司知道自己請來了不好打發的神仙。一旦有了不好的預感,立即請來喇嘛打卦。結果是說失去的寨子能奪回來,或許多得一兩個寨子也說不定,隻是要付出代價。
問是不是要死人,說不是。
是不是要花銀子,說不是。
問到底是什麼,說看不清楚。
家裏的喇嘛不行,立即差人去請廟裏的活佛、結果卦象也是一樣的。活佛說他看見了火焰一樣的花。至於這花預示著什麼樣的代價,就不得而知了。
麥其土司吩咐給黃特派員換了兩個姑娘,並抬去一箱銀元。
事情是叫我母親出麵辦的。土司對太太說:“還是你去,我是弄不懂漢人的心思的,還是你去辦這件事情吧。”母親喜歡土司有這種感覺,從此,她就有了作為土司太太和人周旋的權力了。沒有成為土司太太之前,她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可以和特派員這樣有身份的人平起平坐。到了第二天,特派員說:“姑娘很不錯,銀元你就收回去吧。我們政府來幫助你們夷人可不是為了銀子,而是為了五族共和,為了中華民國的國家秩序來的。兩個姑娘嘛,也是考慮到這化外之地這種事情無關風化才不駁你們麵子的。”
特派員還問:“太太,聽說你是漢人啊?
以後我們好多事情就要依仗你了。說不定哪一天,這裏就不是夷人的地盤,而是你的封地了。”
“不要說封地,要是你們軍隊不搶光我父親的鋪子,我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黃特派員說:“那好辦,我們可以補償。”
“人命也可以補償嗎?我的父母,兩條人命啊。”
黃特派員想不到尋找同謀者的企圖失敗了,就說:“太太真是女中大丈夫,佩服佩服。”
母親在這件事情上確實做得光明磊落。她隻告訴父親特派員退還了銀子。父親在這件事情上也感到無所適從,隻能咬著牙齒說:“有一天我會殺了這家夥的。”
黃特派員來了,說:“我看我還是叫汪波土司來,我們一起開個會吧。”
父親看看黃特派員,那張黃臉這時是一副很認真的神情。便吩咐管家:“派出信使吧。”
信使很快回來了。殊不知,這時是上天正要使好運氣落到麥其土司身上。汪波土司給“狗娘養的漢宮”送來的不是回信,而是一雙漂亮的靴子,明明白白是叫他滾蛋的意思。特派員不懂得這是什麼意思,母親則把這意思做了淋漓盡致的解釋。
我們尊貴的客人給激怒了。
練兵場上的槍聲一陣緊過一陣。這下,人人都知道我們要打仗了。
三天後,全副武裝的那一排政府軍士兵和我們的幾百士兵到達了邊境。剛一開戰,我們從省裏軍政府得到的快槍打得對方抬不起頭。他們隻是嗷嗷叫著,手裏的土槍卻老是發不出子彈。僅僅一頓飯功夫,叛變的寨子就收複了。頭人自知有罪,逃了,留下一家人代他受死。那一家人用繩子捆成一串,全部跪在自己家門前的核桃樹下。太陽慢慢升起,那些人腳下草上的露水漸漸幹了。他們看到身邊看守們的刀槍並沒有落到他們身上,還以為土司不殺他們了。慘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卻不知道麥其土司家跟別的土司有所不同,不會縱容士兵殺死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