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沚伊。
十二月的寒冬一點一點的向前推進,她離開胭脂河的明月樓已經很多天了。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就恍如一場迷離的夢境,總是在腦海中不斷的拚湊浮現,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男人如夢魘般的臉龐。
她很害怕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
這三年,她的生活一直是如履薄冰度日如年。在青樓裏,她看到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也學會了很多,關於為人處世、交際周旋、虛與委蛇、以及憑借微薄的能力盡量保護好自己。那些粗俗的商賈、虛偽的士子、猥瑣的地主老爺和跋扈的達官貴人......醜陋麵孔下隱藏的欲望大都是千篇一律,但那個時候她也沒有如現在這般膽戰心驚過,每一次回想起來那天的經曆都不寒而栗。
但陸雲再也沒有主動出現在她麵前。
庭院深深深幾許,可終究還是在一個府門中。她覺得自己有點麻木了,沒有第一時間就開口拒絕陸雲的贖身,盡管當時確實是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反應有些遲鈍。可是,再回到明月樓裏繼續做一名看似風光無限的清倌兒魁首難道就是自己想要的嗎?
沒有選擇的餘地,甚至她現在也分不清究竟哪個處境更糟糕一點,她並不快樂。
她靜靜站在窗前,身影一如既往的窈窕纖細楚楚動人,臉上氣色還是不太好但比起前段時間的憔悴已經是好了很多。窗戶半開著,她遙望著外麵的景象,從這裏一望而去可以看見陸府回廊交錯的格局,陸雨兒的房間就在隔壁。想到最近一直很關心自己的這些人,從陌生漸漸到熟識,她的心裏忽然生出絲絲的溫暖和感動,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為她所曆經了太多的命運坎坷而終於贈予的眷顧。
蒼茫的天空上又下起了雪,很快就在院子的地麵上鋪上了一層雪白,她默默地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的表情一直很安靜。
這大概是年關前,揚州城的最後一場雪了。
房間門被輕輕的推開,陸雨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婢女語冰,三個女孩子最近相處的很和睦,尤其是陸雨兒將對陸雲的討厭全都轉化成了對她的友善。
“林姐姐,我讓吳媽煮了蓮子粥,你也來吃點吧。”
她沒有拒絕,微微點頭,姣好的麵容上多了一絲情感流露,她知道這個女孩的脾性,要是自己不接受她的好對方反而還會生氣。
“林姐姐你不用擔心的,隻要有我在就一定不會讓那家夥再欺負你。”
這句話,少女已經對她信誓旦旦的說了很多次。接著,陸雨兒又開始說著各種詆毀自己親哥哥的壞話,從小時候的卑鄙無恥到少年時期的荒誕不經,幹過的缺德事兒如數家珍。林沚伊其實不想了解關於陸雲的任何信息,但總不好打斷陸雨兒的話,因此她作為一名旁聽者也很鬱悶的知道了許多關於那個無恥之徒的過去,並沒有太多的感觸。陸雨兒總是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對陸雲產生義憤填膺的怒火,上一回是因為一首名叫《蘇幕遮》工詞,她也從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有那樣的才華,但心中的憎惡並不會因此減輕半分。
她總是聽見關於陸雲的種種事跡從幾名女孩的口中說出來。
她基本上是不會離開這個院子的,因為在陸府她覺得隻有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其他任何角落裏都會突然碰到那個最擔心遇見的人。房間裏堆放有各種各樣的琴棋書畫,或者精工刺繡之類的女紅物品,用作打發時間的消遣。她總是這樣的單調枯燥的過著每一天,偶爾傷感難過,偶爾蜷縮著身子抱著膝蓋呆呆地坐上大半天,偶爾會從睡夢中驚醒一個人在黑夜裏無聲無息的流淚。
愛哭的女孩未必弱不禁風,而若是能夠忍受孤獨也定然有一顆堅強的心。
林沚伊就是這樣的女子,多愁善感,但並不懦弱。
生活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盡管是寄人籬下,可是也比過去要有人情味得多,晚姨,雨兒,夏蟲語冰,春梅秋蘭,她們並不討厭自己,她們的歡聲笑語有時候也會將她感染,她覺得生活又有了幾縷明媚的陽光,盡管還不足以驅走她心中全部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