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門聲媽媽從電視上收回目光,手裏正在織的毛衣也停下了:“聊了這麼久?給你留了百合綠豆湯,要喝在冰箱,自己拿。”
不管長到多少歲,在外麵又是怎麼個玩法,回了家,在父母眼裏,她依然還是個學生妹,進了大學門禁也不過放寬到九點。聞言鬱寧放下包,笑笑:“好久沒見麵了嘛。晚飯吃得不少,明天我當早飯吃。”
她坐到媽媽身邊陪她看電視,之前沒追過,這一下也看不出劇情,權當盡孝。她的媽媽是一個不太能閑下來的女人,還沒入秋,已經開始為家裏人準備添置新的毛衣。她看著電視,偶爾抽空低頭看兩眼針,過了很久才來了一句:“哦,你出去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到家裏了。”
來了。雖然已經知道這事,媽媽提起來的一刻,鬱寧心裏還是一個咯噔。她若無其事地說:“嗯,後來他打我手機,找到我了。”
“都把家裏的電話給別人了,男朋友?”
這個直線球反抽回來,鬱寧隻能招架:“啊……是。”
像是被她的坦白震了一下,媽媽短暫地沉默了一刻:“你都有工作了,是可以談朋友了……就是這麼大的事情,也沒聽你和家裏提過。現在人在哪裏?跟你回來沒有?”
“沒有沒有……”鬱寧一點兒也不習慣和媽媽說這些事情,臉上燙得厲害,語速也不知不覺變快了,“又沒在一起多久,他還在那邊……”
可問題還在一個個拋過來:“怎麼認識的?大學同學?”
“不是,是寒假時候打工認得的。現在也算是同行了。”
“你去做那個什麼設計師,就是因為他?”
陡然尖銳起來的聲調讓鬱寧心中一凜。她看見媽媽的神色已經嚴肅起來,心裏後悔多說了最後一句,搞得現在覆水難收,隻能拿出十二分的警惕小心翼翼地說:“沒……不是他。”
“那總歸也是有關係的。不然你說你怎麼好好的,去找舞台設計這樣聽都聽沒聽過的工作。”
這幾天來鬱寧一直在想法設法地和父母解釋工作的性質,聽到這樣的話,她咬了咬下唇,不說話,低頭以沉默抗拒。
畢竟是母女連心,鬱媽媽看見鬱寧這個樣子,知道這個話題是進行不下去的了,歎了一口氣,按著太陽穴又說:“……好了,這些都不說,這個人叫什麼,年紀多大,人品正派不正派?對你怎麼樣?家裏又是做什麼的?”
鬱寧隻能把之前和老同學說過一次的又故調重彈,就是老同學沒問她最後一個問題,她一不知道二來也不怎麼在乎,就想略過不答,沒想到又被盯著問了,她隻得說:“我不知道,沒問過。”
“這個也不問,怎麼能和人家長久?還有,二十五歲也不小了,之前有沒有女朋友都不問了,有些人結婚早,不要是結過婚的。”
鬱寧一下子覺得是簡直是在聽天方夜譚,更要命的是媽媽看起來還很認真,她不由得重重地歎了口氣:“媽,這個年紀結什麼婚啊!”
“你問過沒有!就想當然!你看你知道人家多少,就稀裏糊塗被迷得暈頭轉向的,一問這個不知道,那個不知道。你說你知道什麼!”
“女兒這麼大了,她又不是不能給自己拿主意的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問,讓她好好說。”在裏間聽到外間動靜的繼父不知幾時到了客廳,暫時打斷了母女間逐漸僵硬的氣氛。他說完這句,又對鬱寧說,“你媽也是關心你,怕你吃虧。你一個人在外頭,有些事情要多長個心眼,啊?”
鬱寧的媽媽聽了這話,皺起眉來順著往下說:“你以為我問東問西問的是什麼?交男朋友這種事,謹慎點有什麼壞處?多知道點再答應有什麼不對?有些人甜言蜜語說得好好的,把你騙到手,最後又一走了事。你一個女孩子,耗得過男人?”
這話怎麼聽怎麼刺耳,又或是從母親嘴裏說出才分外刺耳。鬱寧也不曉得怎麼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頂了一句:“你自己還不是二十歲出頭認識我爸沒幾天兩個人在一起了,要不是小姨婆給你偷戶口本,婚都結不了不是嗎。”
“阿寧!怎麼和媽媽說話的!”
媽媽還沒說話,倒是繼父先喝住了她,聲調之厲,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見。鬱寧看著她霎時間刷白的臉色,自己也覺得委屈,不知道好好的怎麼就說到這份上。她梗著脖子站在原地,不再說話,也不去看媽媽,沉寂了半天,媽媽才哆哆嗦嗦地說:“……你工作的事我就沒管到你,找男人還能管得住嗎?好,你膽子大,不怕天不怕地,將來也不要怕後悔。”
這下鬱寧索性掉頭就往自己房間走,關上門的前一秒她聽見外頭響起的抽泣聲,她一陣心煩意亂,整個人往床上一撲,再扯過枕頭蓋住頭臉,借此阻斷住那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和繼父的勸慰,砰砰的心跳聲漸漸成為此時的主導音,沒多久,她睡著了。
睡到半夜是被悶醒的。往脖子上一摸,一手的汗,頭也痛喉嚨也幹,鬱寧坐起來換了衣服還是很不舒服,往門縫外看隻有漆黑的一片,知道父母也睡了,輕手輕腳摸到浴室衝了個冷水澡,一下子睡意全消,回到臥室再也睡不著了。
媽媽的那番話又開始在腦海中回蕩,並不因為現在更心平氣和就不那麼刺耳。鬱寧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始終還是無法入睡,倒是後悔當時沒有在媽媽麵前表現得再冷靜堅定點。念及此,她摸到手機,先看了時間,淩晨三點,於是發了條短信:“我現在知道了,我喜歡你。”
明明隻是在打字,打出那四個字的時候鬱寧還是心跳加快,嘴邊也不由得浮現出笑意。按發送的一刻緊張得要命,油然而生起還是刪掉吧這個念頭,但手指又比大腦快,還是就這麼發出去了。
發完短信的好幾分鍾內都沒有回應,鬱寧就握著手機,閉上眼睛再次試圖入睡,消息發出後她的心情一下子鬆泛了起來,又歡喜又寧靜,心想原來想清楚了,真不是什麼大事。
手機在手心裏振動的瞬間鬱寧就睜開了眼睛,接電話的動作簡直是手忙腳亂,差點就讓手機滑到地板上。她深深地吸氣,按下通話鍵,壓低嗓子說:“喂。”
“我以前告訴過你,有些事情要親口說出來,不然就沒意義了。”
他的語氣很嚴肅,讓鬱寧愣了一下:“啊?”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幾秒鍾的停頓後,賀臻繼續嚴肅地說。
“哦……”她心頭一陣亂跳,也忘記該說什麼,哦了一聲,就沒說話了。
沒想到賀臻那頭跟著沉寂下來,鬱寧等了半天,隻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她終於忍不住,正要問,賀臻正好先搶過了話頭:“我剛才說有些事情不親口說,那就沒意義了啊。”
這語氣裏仔細一聽竟有幾分小孩子耍賴的意味,鬱寧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分嚴肅勁頭從何而來,握緊了手機,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動什麼:“不是都寫了嗎,我現在知道了,我喜歡你啊,喜歡的是你,不是別人,也和對你的這種喜歡不一樣。”
她慢慢地著,一字一句的吐字都很清晰,耳邊燙得讓腦門都在一跳一跳地疼,但滿心柔軟得像是化開了:“我知道現在才想明白可能有點晚,但我一想明白,就告訴你了……”
那頭還是長久地沉默著,這讓鬱寧心悸地隱隱發慌,終於賀臻長長歎了口氣:“真想衝到你家,把你搶回來。”
鬱寧笑了,低聲說:“我媽會拿掃帚把你打出去的。今晚還拷問我,說我連你結沒結婚都不問。”
“下次再問,告訴她沒有。”賀臻倒是不覺得這是個笑話,認真地回答她。
鬱寧又笑,這才覺察到他的聲音聽來很清醒,聽不出來一絲倦意,就問:“還沒睡?”
“沒。”
“那在做什麼?”
“在收拾行李。”
“要出差?”
“不是,有一對朋友要結婚了,婚前想找一群徒步旅行認識的老朋友走一條他們最初認識的老路,也算是一個紀念。今天下午來的電話,我答應了。”
鬱寧知道賀臻有一群喜歡戶外運動的朋友,和其中的幾個關係還挺好,聽他這麼一說,第一反應就是一連串的“同去的人多嗎?路難走嗎?現在是夏天,那一帶天氣和路況怎麼樣?”問到最後想起來最關鍵的還沒問,又補上:“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