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說完後魏萱一直低著頭盯著地板出神,額發覆蓋住眉眼,再看不見神情,鬱寧默默看了她一會兒,也陪她坐下來,又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大夏天裏魏萱的手冷得像塊冰,手心又膩著薄薄的汗意,她忽然攥住了鬱寧的手,像是抓住一根了不起的稻草。這個力量讓鬱寧並不舒服,可她無言地忍耐著,直到魏萱再次抬起頭,嘴唇泄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我們走吧。”

站起來的時候魏萱被自己的高跟鞋絆了個跟頭,賀臻用力托住她手臂,對她一瞬間流露出的絕望和失落一個字也不提,隻是說:“走,我們喝酒去。”

他們去的是之前伊凡很喜歡的一間酒吧,不是周末,店裏客人不多,魏萱自從坐下除了點單就沒說過話,和賀臻兩個人對坐著,一杯又一杯地開始比酒。她喝得不快,也沒停,就是喝完一杯就掀起眼簾望著對麵的賀臻,看他把眼前這一杯喝幹繼續倒酒。中途魏萱推了幾次酒杯到鬱寧麵前,卻都被賀臻擋了下來,替鬱寧喝了,如此幾次魏萱也不再堅持,被酒精熏啞的嗓子裏飄出一句“那就不喝”。

她越喝眼睛越亮,臉卻越白,鬱寧看著害怕,悄悄地在桌子下麵拉賀臻,又趁著魏萱倒酒的間隙裏對他拚命搖頭,示意他別再這麼喝下去了。賀臻的眼睛也很亮,但是臉色如常,完全不像一個喝了酒的人,他也對她搖頭,等魏萱再推酒過來,還是沒有遲疑地陪她繼續地喝下去。

一整個晚上都籠罩在因離別而起的沉默和壓抑之中,他們這樣的喝法讓鬱寧心慌,更心酸不已,當魏萱又一次哆哆嗦嗦地去開酒瓶,鬱寧再也忍不住地抓住她:“不喝了吧,不能再喝了。”

條件反射下魏萱揮起胳膊去推,沒想到鬱寧手上勁大,她沒甩開,倒是碰翻了麵前的酒杯,半杯殘酒灑了出來,半融的冰塊在光滑的桌麵上顫顫巍巍一路滑行,終於還是跌下了桌子,無聲無息地粉身碎骨。

她還是不肯說話,擰眉咬牙用勁地要掙開鬱寧的手,掙了一會兒發覺徒勞無功,才想起還有另一隻手是自由的,繼續不依不饒地要開瓶子。鬱寧越來越吃力,但還是不懈地說:“我們去做點別的事情,不喝了好不好?”

這句話很緩慢地飄進魏萱耳中,她撐起迷離醉眼,歪歪斜斜地倒在桌子的一角,乜一眼鬱寧,勾出個恍恍惚惚的笑:“不喝……做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別再喝了。我們陪你出去走一走,散散酒好不好?”

魏萱嘴角的弧度遲鈍地扯大了一些:“什麼……都可以……?小寧……別亂說,我要賀臻可以不可以……你今晚把他借給我可以不可以?”

“你……”怎麼也沒想到魏萱會冒出這樣一句話,鬱寧臉上通紅,當真接不下去了。

“說什麼傻話,你別故意為難她。”賀臻拍了拍魏萱的脊背,他的手剛一碰到魏萱,後者忽然咯咯笑出了聲來,更停止了掙紮,腦子重重地朝桌子上磕去。這個動作來得太快,鬱寧和賀臻都看見了,但都來不及阻攔,就聽見咚地一聲重響,桌麵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和杯碟被磕得微微離開了原位,鬱寧心疼地要拉她起來,可她的笑聲消失了,轉成一場撕心裂肺的慟哭。

賀臻這個時候伸出手,把慌過神後又要再勸的鬱寧拉進懷裏,低聲說:“你讓她哭一會兒。喝多了,又一直不肯說話,總要哭出來。”

“知道她喝多了你還讓她繼續這麼喝!”鬱寧皺眉,“賀臻,勸人不是這麼個勸法的。”

“我不陪她喝,你不看著她,她今晚還是要找個地方喝酒的。不喝今晚熬不過去,索性讓她醉一次,醉倒了送回家,今晚就過去了。”

他抱著她,額頭磕在鬱寧的肩頭,隔著薄薄一層布料,鬱寧能感覺到他的皮膚滾燙。她反手去摸他的臉頰,果然也是一片火熱。她看看魏萱,又扭頭去看賀臻,歎氣:“全是歪理。”

魏萱的哭聲到底沒有被樂聲蓋過,引得周圍幾桌的客人竊竊私語,最終引得酒吧的服務生過來詢問。可她誰也不理,隻是埋頭大哭,服務生來了好幾次後,酒吧的經理過來,一臉為難地謝絕賀臻遞出的小費,表示已經叫好了出租車,雖然是熟客,但喝到這個程度,本店也隻能忍痛謝客不再賣酒了。

魏萱已經哭得有些神誌不清,被鬱寧和賀臻架上車的時候竟然也沒有抵抗,臉上淚痕縱橫,牙關咬得死死的,整個人癱在後座上,像被抽去了脊梁骨。

安頓她上車鬱寧已經一身是汗,她滿臉發愁地看著賀臻:“怎麼辦?要送回家嗎?”

“這樣怕是回不去了。我沒她哥哥的號碼,先給嚴可銘打個電話吧。”

不巧嚴可銘一直沒接電話,賀臻試了幾次,搖搖頭:“不知道去哪裏了,電話沒人接。”

“家裏呢?”

“就是打的家裏,手機關了。”

他家連傭人都不在真是稀罕事,但眼下也沒工夫多想了,鬱寧拍拍魏萱的臉,試圖叫醒她,但魏萱一直迷迷登登的,後來還是賀臻掐她虎口,疼得她一哆嗦,猛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又倒回後座上:“……嗯?”

“你喝得太醉,沒人再賣酒給你了。回家了吧?”賀臻問,語調輕柔極了。

她不答話,繼續睡過去,賀臻拍醒她,再問,如是再三她終於聽明白賀臻在說什麼,傻笑著死命搖頭:“……我,我討厭他們,我不回去……”

賀臻再不問了,告訴司機魏萱家的地址,然後轉頭對鬱寧說:“先送她,我再送你回家。”

還沒開到半程,魏萱的身體輕微地痙攣了起來,嘩地吐了一車。這下司機無論如何不肯再載,直接把他們趕下了車。賀臻和鬱寧相視苦笑,隻能扶著神誌不清的魏萱在路邊試著攔車,可她一直吐,邊吐邊哭,每次有出租車剛一靠近,看她這副樣子,又都無一例外地一加油門遠去了。

等吐到連水都吐不出來,魏萱軟趴趴地直往地上滑,慌得鬱寧一把撈住她,以免她坐在嘔吐物上,又對賀臻說:“都說了不能這麼喝,你怎麼就不曉得一開始把她灌醉拖回家拉倒?”

“你沒和她喝過,她比我能喝,今天這已經是借酒消愁,醉得快了。你等我打個電話,向朋友借輛車吧。”

鬱寧瞠目結舌之餘,還是在發愁拿魏萱怎麼辦,風大了起來,揚起細細的塵土,眼看是要落雨了,四顧的時候,又覺得周遭有點眼熟,正好一塊路牌映入眼簾,她猛地發現,原來現在站的這個地方,離她自己的住處隻有幾條街的距離了。

“賀臻,這裏離我租的房子很近了,你先別忙著打電話,要不然這樣,先讓她去我那兒醒一會兒酒,你再看是找朋友還是聯係她家裏人,你看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像是驗證她所言不虛,真有一滴很細的雨點落在賀臻手臂上。他抬頭看看天,搖頭:“真是屋漏遇夜雨。”

魏萱顯然是走不得路了,全靠賀臻一路把她背去鬱寧家,路上魏萱一直在嘟嘟囔囔地說些誰也聽不清楚的話,腦袋在賀臻肩頭碾來碾去,手指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劃著圈。鬱寧明知道她醉了,多半是把賀臻當作了伊凡,可心裏並不會因為這個認知就好過些,她不由得愣神起來,正想不要再看下去了別開臉了事,驀地手腕一熱,賀臻悄悄握住她的手腕,微笑說:“下次看你還是不是這麼大方,說什麼‘什麼都可以’這樣的話。”

原來他看出來了她在為魏萱那句話醉話心裏打鼓,鬱寧臉上一熱,還是別開臉:“她醉了呀。”

“醉鬼的話別當真。”

“誰吃醋。”這話聽起來格外意味深長似的,鬱寧本來就不好意思,聽他這句話,沒多想堵了一句。

賀臻笑出了聲:“誰說你醋了?”

這下鬱寧不得不轉過頭去看他了,手忙腳亂地爭辯:“……你!我……賀臻你也醉了吧,說起胡話來了。”

他笑著拉著她走完剩下的路。

剛進樓道雨就大了起來,一時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好不駭人。鬱寧看著這忽然發作的老天,又看看睡得無知無覺的魏萱,繞到賀臻身後幫著扶住魏萱上了三樓。進門之後賀臻把人放在沙發上,魏萱立刻蜷成一團,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住頭頂上方瀉下的燈光來。

鬱寧租的小一室一廳是幾十年前的老公房,當初動念租房的時候還沒和賀臻在一起,本來是想找人合租,還托幾個同一批也要進新誠的女同事也一起留心。後來真的開始找房時情況已經大不一樣,開始考慮起要單間的事情。也虧她運氣不錯,一天和賀臻在附近的餐廳吃飯,看見招租廣告之後又看了屋子,除了屋子舊房租比計劃中略高,地點和交通什麼的都還理想,更好的是房東一年裏有大半年時間在國外幫著女兒帶孫子,常年不在國內,也同意她重新簡單粉刷一下屋子。當時鬱寧心想既然在新誠工作了,自己短期內至少工作地點上不會有什麼變動,與賀臻商量過之後,決心租了這老屋。那段時間賀臻陪著她粉刷屋子添置二手家具,正式入住那天魏萱和伊凡過來一起開暖屋派對,又送了她許許多多的綠色植物養在陽台上,就這樣沒花多少錢,鬱寧順利地把自己安頓了下來。

除了裝修和搬新家,賀臻之後再沒來過鬱寧的住處,每每都是送到樓下就此止步。如今再進屋,發現擺設還和一個月前一樣,隻有吊蘭和蘆薈長得更高更茂密。鬱寧倒水給他,又跑去洗手間擰了熱毛巾給魏萱擦臉,她邊照顧魏萱,邊和賀臻商量:“這雨下不久,你讓她睡一會兒,等一下不那麼醉了,再叫車吧。”

客廳很小,唯一能坐人的沙發上又睡了魏萱,賀臻隻能站著。從他這個角度俯視下去,鬱寧的後頸在白熾燈下仿佛暈著幽光。她對照顧人其實不怎麼熟練,但動作一直很利落,也很從容,賀臻看她忙個不停,心裏一動,說:“我現在寧可醉的是我了。”

鬱寧抬起眼來,抿著嘴笑:“那可不行,你要是醉了我和魏萱誰能背上三樓啊。要不要再喝點水,你今天喝得也可以了。”

賀臻正要說“我自己來吧”,沙發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魏萱臉色發白地猛地坐起來,捂著嘴眼看是又要吐,鬱寧忙扶住她,說“你別忍,想吐就吐出來”,這句話她倒是聽見了,而且看起來還奇跡一般認出來隻來過一次的地方,擺擺手,跌跌撞撞地就往洗手間的方向跑去。

鬱寧忙跟在她身後追過去,還在廚房就已經看見魏萱趴在盥洗台上吐得撕心裂肺。她扭頭出去倒了杯水再折回去,撫著魏萱的背,幫她順氣:“別急,吐出來就好了。”

魏萱這次徹底把殘留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吐完了,連水龍頭也沒力氣擰開,緩緩地滑坐在地板上,一頭一臉的汗,痛苦地大口喘氣,鬱寧的杯子送到嘴邊,過了好久才開始貪婪地喝水。

喝掉滿滿一大杯水後,鬱寧想站起來再給她倒,不想魏萱軟軟地拉住了她的裙擺:“……小寧,你別走,陪我坐一會兒。”

她甚至沒有說話的力氣,眼神卻出奇地堅決,鬱寧點點頭,也坐下來:“好。”

魏萱靠在她的肩頭,身體上全是冷汗,慢慢地她合起眼睛,像是睡著了。

被這樣枕著很不舒服,但鬱寧也不敢動,僵著身體硬撐著,魏萱的聲音再響起來的時候鬱寧一驚:“……你可能在想,我為什麼不和他一起走,又或者他為什麼不留下來……”

因為酒精和嘔吐,她的聲音變得很可怕,枯澀幹涸,簡直是不像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了。這樣的聲音讓鬱寧不忍心聽下去:“現在別說了,我扶你回我床上睡一會兒,睡醒了明天你再說好不好?”

魏萱卻一個勁地搖頭,虛弱地捏著鬱寧的手:“你、你不知道……要是和他去俄國,除了他,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是個沒有用的人,我不敢……”

這句話越來越輕,說到後來幾乎沒了聲息,鬱寧都要疑心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就問:“你說什麼?”

“……小賀背我來你家的路上,你們說什麼,我都聽見了。”她像是沒聽到鬱寧說什麼,自顧自地說下去,“傻瓜,小賀那麼喜歡你,我搶得走嗎,你別怕……小寧,你別怪我,別怪我當初看出來小賀中意你卻不和你說,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你不喜歡他,後來……後來你隱隱約約對他有好感,我看出來了,也沒說,隻是覺得他以前總是太容易惹女孩子喜歡了,都是別人去喜歡他……想看一看他的熱鬧……幸好你們在一起了……我那個時候多壞多沒良心啊……你別怪我……”

她的聲音裏又有了哭腔,鬱寧怎麼也想不到她醉成這樣,卻在急切地向自己解釋這件事,眼睛也熱了,拍著她的背,故作輕鬆地說:“說什麼呢,連良心都扯出來了。不是你,我連認識他的機會都沒有……你別說了,聽我一次,地上涼,我叫他來背你出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