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事情很快被魏萱看出了端倪。正式開始交往還沒幾天鬱寧接到魏萱的短信:“我在L’avventura訂了位子,七點半,你帶賀臻來,叮囑他帶好錢包準備出血。”
她當時正在棚內搭景,接到這條毫無前因後果的短信,心裏一咯噔,抽空發了個短信給賀臻:“魏萱好像知道了,約我們晚上一起吃飯。”
發完這條又魏萱那條轉過去,沒多久賀臻的電話追過來,她向組長打了個招呼,跑到防火通道接電話去。
“知道就知道了。說不定那天下午就知道了,今天抽出空來審我們罷了。”
聽到他一貫的鎮定又輕快的語調,本來還有些擔心的鬱寧跟著穩下心來:“你就知道……那今晚二十分在餐廳先碰頭?”
“我來接你。她不是要你帶我過去麼,我得讓你帶過去啊。”
這話惹得鬱寧低笑:“這個時候較真起來了。那好,我等一下去請假,不加班,晚一點短你。”
“嗯,記得吃午飯。”
回到攝影棚後同組的幾個年紀稍長的前輩見她回來,互相擠眉弄眼一陣,其中一個說:“鬱寧,最近短信電話很多嘛,有男朋友了啊?”
猛被問到鬱寧臉一紅,接著大大方方點頭:“嗯。”
同事見她承認,一下子來了精神,又問:“不會是辦公室戀情吧?還是大學同學?”
“都不是。”
“咦?你又不在外麵玩的,還能怎麼認識?”
鬱寧沒想到她們追問得這麼細,正在猶豫怎麼說,說多少,組長走過來,丟下句“是想拿加班薪水嗎”,這才終止了一場可能無休止蔓延下去的八卦會。
在投身這場戀愛之前,鬱寧是不太相信這種事情能被外人看出來的,好比如果不是在嚴可銘家看見魏萱和伊凡相攜出現,她就不會察覺魏萱有男朋友這回事。怎麼到了自己頭上,還沒有幾天,魏萱知道了就算了,連還談不上有私交的同事也發現了苗頭?她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表現太明顯,才這樣處處落下痕跡?可和賀臻在一起之後,好像也沒特別做什麼,不過就是以前四個人去做的一部分事情兩個人去做,怎麼就能這麼無時無刻不讓人覺得滿心期待和歡喜呢?
這問題想到下班也沒想通,賀臻來接她的時候看她滿腹心事,問她:“在想什麼,臉要皺成核桃了。”
“下午接完你的電話,同事問我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奇怪,他們怎麼看出來的。”
賀臻聽了就笑,等到下一個紅燈的時候湊過去親了下她的鬢角:“對啊,真奇怪,他們怎麼看出來的。”
鬱寧被他親得有點癢,剛剛平息下去的心思又起來了,皺著眉頭說:“我就是不知道啊。”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
“你是鸚鵡嗎?我說一句你學一句。”
賀臻繼續笑:“你說是你就是吧。”
他這樣理直氣壯到近於無賴的境地,叫鬱寧又好笑又發作不起來。她也知道自己在口舌上和他計較絕對爭不到上風,覷他一眼,索性暫不理他。賀臻也沉得住氣,同樣不接腔,任由她繼續一門心思去想是怎麼被看出來的。等停好車,賀臻拖住鬱寧的手,問她:“知道不好嗎?”
鬱寧想了想:“沒什麼不好。”
他點一點她的鼻子:這不就行了,其他的管他們呢。“
短短一句話神奇地打消了鬱寧這一下午以來的小糾結,兩個人手牽手上樓,魏萱已經到了,隻有她一個人,賀臻坐下後衝她笑:“就你一個人?我還以為要三堂會審呢。”
“看你把小寧騙到手之後這得意樣子。”魏萱白他一眼,轉而指著鬱寧笑,撇嘴,“別的先不說,快告訴我,我和伊凡打了賭的,是不是音樂節最後一天的事?”
“哦?賭得大不大?要是太大你先告訴我們一聲,朋友一場,總不能讓你輸。”
魏萱假意冷笑:“嘖嘖,這才幾天,就‘我們’了。小寧,你聽他這張嘴,可要當心,別被騙了。”
鬱寧還是很容易臉紅。明知道魏萱這是在打趣,她卻認真地說:“你自己也說,他做朋友沒話說,一個人要是不會騙朋友,怎麼會騙女朋友?”
這下魏萱大笑起來:“哎喲賀臻你一定得告訴我,她是怎麼開竅的?你是怎麼讓她知道你喜歡她的?”
賀臻還沒接話,鬱寧驚訝地搶過話了:“……你……你怎麼知道?”
問完後改口:“你要是早知道,為什麼不說?”
魏萱看看賀臻又看看鬱寧,笑容很是狡黠:“當時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他,為什麼要說破?再說他這家夥之前被寵壞了,都是人家喜歡他多過他喜歡別人,直到碰到個遲鈍的你,能給他點苦頭吃,我看著拍手還來不及,才不說。賀臻,我說的不錯吧,你不把你那點被女人寵壞的驕傲勁頭放下來,指望鬱寧忽然有一天靠自己醒悟過來她也對你有好感,那是絕不可能的。小寧,最後還是他放下身段來追你的吧?挺好,挺好,不枉費我和伊凡成天做電燈泡,想方設法找你會湊你們一起。”
她沒想到原來魏萱早就看穿了,更沒想到她這樣一個不能藏事的人居然把這件事情藏了這麼久,這讓她感慨自己的遲鈍之餘,一時間心中又是荒謬又是甜蜜,更有一絲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她偷偷瞄看邊上的賀臻,他就磊磊落落坐在一旁聽魏萱揭老底,一句也不辯解,隻管看著鬱寧笑。
“你們這一對活寶,還笑。”魏萱看得分明,起先還想裝一下嚴肅,結果沒撐住又笑起來,“可喜可賀……好了,別以為能忽悠我過去,快來說說,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伊凡說是音樂節第一天晚上,他對還是我對?”
這下賀臻和鬱寧兩個人又相對而笑,一笑之間藏著多少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半晌後鬱寧忍著麵熱說:“你贏了。”
“我就知道!”她眉飛色舞,一臉得色。
鬱寧被她笑得笑不過,加了一句:“隻差一兩天,你們還拿來賭。”
魏萱手指如飛地發短信,眼皮都不掀:“聽聽,你們進展神速,閃瞎我們的眼不說,倒怪我們賭的日期近。鬱寧,你真是被他帶壞了。我問好了,也餓了,點菜吧。”
那一頓飯基本上在魏萱盤問鬱寧各種細節、又被賀臻一一四兩撥千斤的化解中度過。和魏萱交底之後鬱寧的心事也少了一樁,沒多久她在新誠的實習期正式結束,在正式入職前的這一段空窗裏,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個暑假,開始得一點也不輕鬆:先是忙著租房子搬家,其間又夾雜著辦理離校之類的冗長無趣的手續,最後還有一場畢業典禮,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砍成好幾份來用,反而是賀臻在大劇院的演出季之後有了一段徹底空閑的日子,就陪著她一件件事情辦過來,總算讓鬱寧大學生涯最後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安然收尾。
收拾好新住處之後,賀臻開始帶著她在這個城市到處玩。除了和魏萱伊凡之間每周固定的聚會,賀臻帶她去的都是之前四個人一起活動時從沒去過的地方,認識的也都是有意思的人——比如他有一群喜歡室外活動的朋友,其中幾個人合夥開了一家戶外運動品專賣店,這也是他們的據點,鬱寧跟著賀臻第一次上門的那天,有一對情侶剛剛結束了秘魯中部的徒步旅行,帶回來的紀念品是各種當地出產的酒,結果老板當機立斷結束當天的營業,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出發到下一個街口的一間並不在營業鍾點的酒吧外,敲開緊閉的大門,以一場臨時起興的派對歡迎遠行歸來的朋友;
他們去參觀賀臻同學的畫室和攝影展,一道幫朋友的朋友的新店構思室內裝潢,去遊泳,去吃大大小小的餐廳,為朋友的樂隊捧場,然後在散場後的深夜裏,手牽手走在幽暗的窄街裏,沒有預兆地開始接吻……
那段時間鬱寧常常會想這世上的戀愛是不是有一定的程序,情侶之間哪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哪些事情應該避免,她反正是沒有經驗的,最熟悉的例子則是魏萱這一對,但看起來一點也沒參考作用,想著想著她會去問賀臻,問她要做些什麼啊,做些什麼才讓他也和自己一樣開心。
賀臻給她的答案是,等你想清楚是喜歡戀愛呢,還是喜歡我,在這之前,現在這樣就足夠好了。
鬱寧從沒想過這兩者之間居然還有區分,在她的意識裏,這簡直不能算是個回答:不是因為遇到某個人,怎麼會願意開始一場戀愛呢?戀愛裏沒有這個特定的人,這場戀愛還稱得上戀愛嗎?
在還是朋友的時候,鬱寧就是很信賴賀臻的,現在這份信賴更有進一步演變為依戀的趨勢。她也一直對他很誠實,就把自己想的告訴他,說著說著自己覺得糊塗起來,不知不覺流露出迷惑的神色,就抬起眼睛,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鬱寧知道,他是知道答案的,也一定能給她答案。
賀臻就笑了起來,手指拂過她的頭發:可以的,而且這說不定就是戀愛這種情緒最有意思的地方。
鬱寧皺起眉頭,盯著他,覺得心裏頭嘩啦啦地流淌過泛著酸氣的水:哦,不知道這個人對不對,也是可以一場戀愛的嗎?
賀臻的笑容愈深,格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這件事的本質就是場冒險。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是不是對的人?怎麼知道錯過這個人不是遺憾?
這笑容讓鬱寧感到眩暈起來,她沒說話,心裏卻在想,那他呢,在這之前他遇到了對的人嗎,是不是又有過遺憾。
這個問題她無法出口,下一刻,賀臻抱住了她,親吻輕輕地落在耳邊,帶來微弱的酥麻感和濕意,她聽見他悄聲問他:“鬱寧,我是那個對的人嗎?”
她麵色嫣紅地轉過臉來望著他,望得久了,竟然忘記了那是一個問句,也忘記了回答。
鬱寧的沉默讓賀臻的笑容一時間模糊了起來,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沒有問下去的許許多多的原因裏,其中的一個,是鬱寧忽然伸出手,柔軟的手指捧住他的臉頰,踮起腳來親吻了他。
於是,連他也忘記了。
日子就這樣悠悠地過著,有賀臻在身邊就過得快些,不在就慢點,好在他總是在的時候多,幾乎每一天都如烽火如流星,在鬱寧眼中,這個城市從來沒有這麼新鮮可愛過,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
好幾次家裏打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回家,鬱寧因為舍不得賀臻,一直定不下回去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媽媽打電話來,說小姨婆病了,她過一陣子要回老家探病,可能還要留下來照顧她一段時間。鬱寧算了算時間,發現如果趕不到媽媽走之前回去,等她再從姨婆那裏回來自己就要開始上班了,要等到過年才能見了,這才趕快買了最早一班能定到的臥鋪票——她本來買的是坐票,給賀臻看見,二話不說就去換票,她的老家不是終點站,臥鋪總是很難買,能買到的最近的一班車次,也已經是原定計劃的好幾天之後的了。
離別在即,兩個人更是珍惜小別前的時光,沒想到忽然有一天魏萱打電話來,說,伊凡走了。我剛剛送完機回來。
伊凡要回國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但魏萱和伊凡都不肯說他具體哪一天的飛機,也沒有在人前流露出任何分別前的不舍和惆悵,仿佛這一天永遠不會來。鬱寧接到她這個電話的時候,才和賀臻吃過晚飯,她心裏跟著一空,連忙問:“那你現在在哪裏?身邊還有別人沒有?”
“在機場。我沒事,坐一會兒就回來。”
“有沒有人跟著?”
“我真的沒事……”
鬱寧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也正向她投來關切目光的賀臻,無聲地念了“魏萱”兩個字,他立刻以口型示意:“伊凡回去了?”
鬱寧點頭,繼續對魏萱說:“那你就在機場坐著,哪兒也別去,好不好。”
聽聲音魏萱似乎是笑了一下:“小賀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向你借他一會兒,等一下讓他陪我去喝酒吧。”
鬱寧拉著賀臻的手,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我們這就過來。”
放下電話後她藏不住一臉的擔憂:“人在機場,聽聲音倒是還好,說是要找你喝酒。我們去接她吧。”
明明兩天前他們四個人還在一起吃晚飯,飯後去看剛上映的喜劇片,在電影院裏笑得前仰後合,就算現在再想,那一天的伊凡,也還是沒有一點就要遠行的征兆。
在機場大廳找到魏萱的一刻,鬱寧懸了一路的心才暫時落回腹內。魏萱看起來很平靜,臉色稍嫌蒼白,眼睛卻很亮,說話的條理甚至比平時還要清晰些:“小寧,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是很難過,但是不可憐。我再坐一會兒,還有十分鍾不到飛機就起飛了,然後我就跟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