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煥覺為了發動群眾開展工人運動,很快,便辦起了工人夜校。他在學校門口張貼了招生廣告。下班路過的礦工們看到廣告之後便都圍了上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真是新鮮事,不要錢,不收師爺。”
“興許是耶穌教玩什麼把戲。”
“說不定是小善堂做好事,體恤工人。”
這時,易猛子、楊標、李魁、鄭海生也擠在人堆中看著。正好雷煥覺扛著夜校的招牌出來,於是他在門口招呼大家:“工友們,都來念書吧。”一個工人說道:“工字不出頭,念了書也翻不了身。”雷煥覺笑道:“這位工友解錯了,工字頂大,上頂天,下立地,工人兩個字加起來,是個‘天’字——你們說還有比‘天’大的嗎?”這時,總監工的大舅子陳工頭粗聲惡氣地嚷著擠了進來:“誰在這裏調皮扯筋!”工人們的議論頓時停止了,本來帶有好奇喜悅的臉色一時沉下來,轉為忐忑不安。“我們談學堂。”礦工鄭海生瞟了他一眼說,“人家長沙省城來了先生。”“黑腳板還想中狀元!”陳工頭鄙棄地嘟噥著,又掃了一眼雷煥覺,“哪來的,有沒有公事?”
雷煥覺得知他是陳工頭後,便把他領進屋裏,拿出公事交給他說:“平民教育會有信給這裏的商會沈會長,我已經拜望過了。這是縣衙門的批示,請檢驗打印全不全!”“哦,哦,是官家辦的呀!是官家辦的就好,是官家辦的就好……”陳工頭一見蓋著鮮紅官印的文書,立即慌慌張張地退了出來。雷煥覺跟著出來,招呼大家:“工友們,都進來坐吧。”易猛子一甩胳膊扭頭就走:“我不想當司爺!穿長褂的先生還能跟我們煤黑子一條心!”說完,轉身便走了。雷煥覺陷入沉思:“是啊,曆來有學問的人都是騎在人民頭上的老爺。可是我們共產黨則是誠心誠意的人民公仆。要叫工人認出這一點,團結起來跟黨走!”
在靠近堆滿垃圾的小河邊上,有一大片低矮傾斜的破茅屋。這是礦工們的家。一間看上去比牛棚還要破的茅屋,竹筋泥糊的牆壁,有的地方已經有了洞。稻草蓋的屋頂,由於年久失修,已經黴爛呈現紫黑色。這就是張老耿的家。此時,他正在恭恭敬敬給菩薩上香。他的女兒秋英推門走了進來。“爹,回來啦!”秋英看見有一個小紙包,驚喜地問,“這是什麼?”張老耿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著笑:“打開看看。”秋英打開紙包,見是一塊花洋布,兩朵彩色絨花。“哎呀!好看,真好看。”張老耿告訴女兒這是上莊洋布。當看到秋英愛不釋手的樣子時,老耿也浸沉在難得的喜悅中。
秋英是張老耿的獨生女,她從小和易猛子一起長大,並一直互相愛慕。這些兩家的老人都是看在眼裏的。近來,老人考慮他們都大了,便決定把婚事辦了。張老耿陳債還未還清,又借了新債買來這塊新布,要為秋英做一件新衣裳。成親的日子就要到了,可是易猛子為了一家人的生活還得下井挖煤。這天中午礦工們吃的是黴米飯,大家抱怨起來:“吃的是豬狗飯,幹的是牛馬活……”這時鄭海生接過話茬,用在夜校學到點東西說道:“這是剝削!這黴米飯、鹽水湯頂多值塊把錢,可工頭一個月卻扣我們兩塊半,這叫剝削!”鄭海生的話像火把照亮了易猛子的心,大家忙問他是從哪聽來的。鄭海生說;“是從夜校雷先生那裏聽來的。”易猛子正要打聽夜校的事,就見陳工頭提了根棍子走下井來,一見鄭海生他們坐在一堆說話,就隨手揮著手上的棍子,一麵打一麵罵:“幹什麼!吃飽飯不幹活,在這兒聊天磨洋工?還站著幹什麼,滾!”工人們被打得紛紛逃開,陳工頭又向巷道深處走去。
就在這時,正在刨煤的劉德平忽然身體搖晃起來,手裏的礦燈、岩尖全部掉在地下。接著,他身體不能支持地倒了下去。易老倌急忙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救了出來。陳工頭見劉德平倒在地上,舉手就要打,並且嘴裏咋咋呼呼地說道:“下煤窯就是碰運氣,就你的命金貴,快起來幹活!”易猛子肺都氣炸了,他一把奪下陳工頭的棒子大聲罵道:“你還有人心沒有?通風巷早就壞了,你們不關心工人的死活,拖到今天還不給修。人嗆壞了還想動武,也欺人太甚了!”
易老倌和張老耿看通風巷再不修非出人命不可,他倆不顧大夥的阻勸,一起麵見了礦長吳曉嵐和總監工王連奎。張老耿上前把井下的事故述說了一遍,央告說:“求求礦長大人、三老爺行行好事,體恤我們工人的心情吧!”王連奎不以為意地說:“哪個礦裏沒有瓦斯,就你們的命值錢!”“挖煤的也是人,你們就是這樣不通人情嗎?”易老倌再也忍不住了。陰險狡詐的吳曉嵐,害怕擴大事態於己不利,忙從中打了圓盤:“大家有話好好說,你們都是吃了幾十年礦上的飯了,該多下力氣,多出煤。至於礦裏哪裏該修,我們有通盤計劃,請先回去吧!”張老耿和易老倌隻好無可奈何地走了。吳曉嵐又拿話來順通王連奎,他知道修通風巷的款子早已被王連奎入囊肥己了,就說:“老兄的手也得鬆一點,總得叫我在吉田董事長麵前搪塞得過去呀!”
易老倌在礦上向礦長、總監求情受了一頓白眼之後,回到家裏又讓兒子易猛子一頓數落。他無心吃飯,氣哼哼地吹紙煝子(一種點煙的紙卷)吸煙。雷煥覺自從來到礦上後,訪貧問苦做了大量社會調查,對這裏的階級狀況和群眾的思想了如指掌。當他得知這個情況後,就和陳振雲來到他們家裏看望易老倌,正好聽到易老倌父子倆的爭吵。易猛子大聲說:“不是我頂嘴,老耿大伯是出名的泥巴坨,人家捏圓就圓,捏扁就扁,你非得跟著他去自找氣受!”易老倌被說急了,煙袋一拍,板著臉問:“依你說,該怎麼辦?”易猛子一下被問住了:“依我?把王胡子拖進黑巷子打他個半死!”“那就了事了?”易老倌問,“那下井就不遭鬼打了?這苦日子就好過了?”三句話問得易猛子答不上來。易猛子想了一陣,還嘴硬:“反正不能低聲下氣,去求那些狗娘養的。”易老倌向雷煥覺抱歉地笑笑:“年輕人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雷煥覺一直靜靜地在旁邊聽著他們父子的爭論,這時插話說:“大伯,易猛子這話有道理,資本家都是一個銅模子鑄出來的,你哭不出他的善心來。”“你看,是吧?”易猛子這下更有了理,揮了揮拳頭,“他們隻認得這個!”陳振雲笑著看看易猛子說:“易猛子兄弟,拳頭硬是有好處,可你那兩隻拳頭也捶他不爛。”“拳頭?哼!”易老倌又發話,“拚拳頭也不隻拚過一回了,哪一回得了正果?人家有槍杆子撐腰,有印把子做靠山!”“是啊,所以我們工人也要找靠山啊。”雷煥覺說。
易老倌不解地問道:“靠誰?工人就是一個肩膀兩隻手,有什麼靠山?”雷煥覺耐心地說:“大伯,工人的靠山就是我們工人自己。你想,這礦山有萬把工人,要是大家擰成一股繩……”易老伯搖搖頭歎口氣說道:“唉,一百個猴兒一百條心。難啊!”雷煥覺笑著說:“俗話說得好,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啊!”聽了雷煥覺的這句話,易猛子似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他想是應該號召大家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這樣才算真正找到了工人的靠山!
雷煥覺的學校開始紅紅火火地開展起來了。這幾天屋子裏讀書的人還算不少,除了陳振雲、鄭海生,還有3、4個鐵路工人,連平時難得一來的劉德平也稀罕地來了。隻見屋子裏前方的黑板上畫了一個煤礦工人,他佝僂著腰,背上背著一疊三層大石頭似的方塊,第一層上寫的是“帝國主義”,第二層上寫的是“軍閥資本家”,第三層上寫的是“封建把頭”。大家入神地聽著雷煥覺在講:“我們工人一天能挖一噸煤,現在世界市場上,一噸煤價要16塊大洋。可是東洋人拿我們的煤,一噸才作價3塊錢!”說著,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個方柱形的框框,說到3塊錢。就在下麵五分之一的地方劃了一下,用粉筆把上麵五分之四塗掉了。雷煥覺接著繼續講道:“工人的血汗叫帝國主義喝掉了五分之四,可這剩下的三塊錢。工人拿多少呢?照礦局規定,隻有二角七分錢!”說著,他又拿粉筆把剩下的五分之一的大部分塗抹掉了。他又指著那僅餘的一小塊說,“這剩下的一點點,再叫工頭七折八扣,重重盤剝,落到工人手裏,還有多少呢?”
“10個大銅板!”鄭海生激動地喊道。這時屋裏七八個人,馬上你一言我一語激動地說開了。
“連10個銅板也不到。”
“都給他們吃光了。”
“你要是不講我們還不知道呢。”
“這些黑良心的家夥!”
這時,窗子外麵站著一個人,他的情緒跟隨著大家的激動情緒而起伏不定,這個人就是易猛子。陳振雲跳起來激動地嚷嚷:“媽的,這洋人、資本家、工頭,都是穿了連襠褲子,騎在我們工人頭上的!”“是呀!”雷煥覺接嘴說,“他們就是要工人永世做牛做馬養活他們!”劉德平苦笑著插話說:“雷先生,我們工人苦是苦了點,可也不至於是畜生、牛馬。”見劉德平還沒有明白過來,陳振雲搶著說:“你一天到晚四隻蹄子替老板幹活,動不動腳踢鞭子抽,不是牛馬是什麼!”
雷煥覺繼續啟發道:“老劉,養牲口還要喂草喂料,井裏出了煤氣,老板、監工隻圖自己發財,不修通風巷,連工人死活都不顧。你說在老板眼睛裏,工人哪一點比牛馬強啊?”聽完這話,大家靜默不言。這時站在門外的易猛子聲若響雷地說道:“你說吧,老雷,”他跑進來問,“有沒有辦法不做牛馬,不給他們騎?”“哦,易猛子!”雷煥覺明快而堅定地說,“有,易猛子兄弟,當然有。”
“什麼辦法?”易猛子急不可耐地問。
“首先,要大家知道自己是在給人作牛馬。”
“這你一點明,我們心裏都亮堂了。還有呢?”易猛子刨根問底的地繼續追問著。雷煥覺笑嗬嗬地說道:“光這幾個人知道了還不夠,要全贛西礦所有的工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大家挺直腰板,齊起心來跟資本家鬥!”
“全贛西礦的工人?”易猛子露出失望的神情。
“易猛子,來夜校聽道理吧。”陳振雲勸易猛子。
“這樣一個和尚一個和尚地去念經,那念到什麼時候!”易猛子不滿地掉頭走了。看到易猛子走了出去,陳振雲不滿地發著牢騷說道:“唉!我們這裏的工人,水準就是低!”
雷煥覺從沉思中驚醒,堅定地說道:“不,振雲,一鍬挖不成個井的。好了,大家接著談吧。”於是大家又繼續開始了剛才的討論。
這一天,是一個喜慶的日子。秋英要過門了。街坊鄰裏的相親們都忙碌地張羅著,大家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平日淒涼冷落的茅棚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眼看上轎的時辰已經到了,可是張老耿和易猛子還沒回來。秋英正等得著急,忽然礦上的汽笛吼叫了起來,頓時,大家都愣住了。汽笛是報喪,說明井下出了重大事故。秋英急忙扔下蓋頭,向礦進跑去。由於礦井下通風不良,釀成瓦斯爆炸,傷亡慘重。噩耗傳遍全城後,焦急萬分的礦工家屬像潮水一樣湧到井口,哭爹喚兒的慘叫聲混成一片。此時井下的巷道裏已燃起熊熊的烈火,吳曉嵐下令立即封井斷氧,熄滅火災,他氣急敗壞地說:“我們要保住礦井,人有的是!快快封井!”於是,總監工王連奎帶著大批礦警,把實施營救的群眾驅打開,並帶走了正在領導營救的雷煥覺和易猛子,強行封嚴了井口。負了重傷的張老耿被活活封在了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