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一眼榻上平靜的麵容,蒼翼走到油燈前,手指在突跳的火焰上輕晃,“我這一輩子都想收服你,你說,我如何才能收服你。”
“你既不怕死,也不怕活,我該如何收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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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涼薄的霧氣漸漸散了,幽深天際現出點點繁星。
白馬輕塵,在離水畔馳騁,很快,到達那方異常寧靜的院落。
他翻身下馬,推門而入。
黃夫人正輕輕掃去藥架上的凝霜,看到他,並不吃驚,隻是默然頷首。
茵茵兀自枯坐,她已不知自己枯坐了多久。喜帕依然覆在麵上,她茫然垂目,失神地看著衣襟上一抹鎏金絲線。
直到聽到無比熟悉的腳步聲。
踏著滿地星光,他離她越來越近。
房門咿呀開啟,喜帕遮住她的視線,她看不分明,隻有一顆心兀自跳動。
是夢嗎,若是夢,她仍要感謝上蒼。無需求證,亦不必猜測,是他,隻能是他。
他的腳步停在她麵前,再沒有別的聲息。隔著喜帕,她仍能感覺到他深深凝視的目光。
終於,燭光驟然變亮,喜帕被輕輕掀起。眼前,現出他清清朗朗的麵容。
還是那麼好看的眉目,永遠那麼好看。
他身上的雪豹皮夾襖,還是早上她幫他穿上的,領口一圈雪白的裘毛,幾分俏皮,又有幾分可愛。
“哥哥,”茵茵含淚微笑,“我好看麼?”
“好看。”梁霄看著她,目光明亮如昔。
茵茵站起身,很近很近地站在他麵前。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以及,他炙熱的目光。然後,緩緩側身,以手指指綰住自己發髻的瓔珞,安靜地等待。
梁霄抬手,極其輕柔地為她取下束發的瓔珞,發如飛泉,飄散於他掌中。
茵茵向他甜甜一笑,現出唇畔的小梨渦。她紅裙如焰,側首回眸,美得驚心。
梁霄安靜地看她,那一刻,茵茵恍然看到他眼底和自己一樣的目光。
情深不移。
他們牽著手,走進靜謐夜色裏。他攜她上馬,自身後擁住她,踏著水岸煙波,遺落一身星光。
她的發絲飄散於他唇畔,他在風中,輕輕吻下去。
即使生命馬上就要終結,最後,還能擁抱她一次。真好。真好。
油燈孤寂,一如蒼翼的聲音。他說,小狼,若我用我十年的功力,換你一個時辰的自由,但即刻便會死去,你可會有一點點感激我,可會有一點點服我……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原本緊緊擁著她的手一點一點鬆開。茵茵反手抓住他的手,在風中回眸,“哥哥,抱著我,別放手。”
蒼茫天地,開始在眼中傾斜。當漫天繁星盡收眼底時,梁霄緩緩向後仰倒。於清凜的風中,他仍堅持尋到茵茵明亮的雙眸。
他向她笑一笑,始終不曾放手。
她溫暖的手擁著他下馬,他們相互依偎,並肩坐在水邊。離水未完全上凍,仍能感覺到薄冰下洶湧的水流。
追風曲頸到梁霄身邊,梁霄抬手,輕撫追風柔順的鬃毛,與它親昵貼麵。
茵茵靠在他肩頭,望著天上的星光。
“哥哥,”茵茵道,“若有來世,你還是梁霄,我還是梁茵茵麼?”
梁霄笑,“傻瓜,若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那隻能是這一世。”
“若真的有來世,”茵茵問,“哥哥,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梁霄想了一下,“來世,我想做一棵樹。”
頭頂曳動的枝椏隻餘筆直有力的剪影,梁霄仰首看著,他的聲音很輕,但仍很清晰,“我要做一株高高的冷杉,生在覆滿白雪的山巔,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夥伴,晴天,沐浴陽光,看川河奔騰,雪天,披風曆雪,聽萬頃濤聲。”
茵茵靠在梁霄懷裏,看著他,“哥哥,山上那麼多冷杉,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用最後的力氣,梁霄在她額上輕吻一下,“你看到的最高的那一株,一定就是我。”
目光溫柔繾卷,夜色中,茵茵展顏微笑。
星子漫天,她的笑容是世間遺給他最後的風景。那麼輕柔,那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