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此時已知景傑身份,見他語意誠摯,毫不避諱,手把手為他們檢查診治,心下感激,許多人含淚高呼聖主向他叩頭致謝,景傑隻是搖頭道,“現在我不是聖主,我隻是個大夫,我會盡力幫你們。”
天色漸漸暗下來,景傑才隻檢查完一半的人,莫良找到他,手裏端著一碗熱湯,“快喝吧,這是按你開的方子熬的藥湯。”
景傑刻意後退兩步,卻是問道,“你喝過了麼?”
“那是當然,”莫良道,“本少爺尚未娶妻,哪能死在這種鬼地方。”
景傑這才接過湯碗,一飲而盡,然後將湯碗擲在篝火裏,又叮囑道,“這湯藥雖有預防作用,但仍需萬事小心,等會兒忙完了,你一定記得用草木灰洗澡,今日穿的衣服也必須一把火燒了。”
“那你呢?”莫良挑眉,“那些出疹子的,發熱的可都是你親手挑出來送進穀倉的。”
景傑淡淡一笑,“莫二少爺,你忘了麼,我身體裏怎麼也算有半吊子聖血,多少還是有些用的。”
莫良四下看看星星點點的篝火,三五成群安靜烤火的村民,不禁慨歎,“真有你的,中午這些人還像亡命暴徒,現在一個個的卻像小羊羔一樣馴服。”
“其實越是絕望的人,越容易滿足,”景傑道,“你隻要給他們一點點希望,他們交給你的,也許就是整個身家性命。”
莫良點點頭,習慣性地探手想拍拍景傑的肩,手到半途又縮了回去,眨眨眼睛,“聖主大人的訓話結束了吧,我過去盯著那群毛手毛腳的家夥去了,保證按你說的,一個也不許病,一個也不許死。”
等到把所有集結在村口的村民過診完,已過午夜。冬夜冷風如刀,寒凜徹骨,景傑完全無暇顧及,眼下的情況讓他一顆心繃得緊緊的。但凡還能走動的村民都在這裏了,這一百餘人中,近半數已有初期的邪溫熱症狀,而剩下的一半人,情況也不容樂觀。
將這些村民安置妥當後,景傑連夜來到村子裏麵,碎葉村中果然如他所想,一片死氣沉沉。景傑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隨他進村,他雖然認為自己沒那麼容易染病,此時也還是扯下一塊衣襟掩住口鼻。
明月高懸,將村中的一屋一瓦,一樹枯枝,一捧殘雪都映得格外明澈。他一路踏著月光前行,漸漸地,除了腳下咯吱作響的積雪聲,他開始聽到痛楚的□□和孩子的哭泣,這些隱約的聲響在寂寂夜裏,帶著幾分可怖。
循著聲音,經過一個轉角,眼前忽然現出一豆燭光。那是一間較別的房屋寬敞許多的屋舍,像是一間學堂,幽微燭光透過一扇小窗,清冷地灑在窗外殘雪上。低回的□□聲更加清晰地傳來,再近一些,他看見一個正於窗前獨自忙碌的身影。
景傑快步來到門口,吱扭一聲推開房門,冷風卷入房內,燭火一陣狂亂搖曳。他看見屋中齊整地擺放著十來張簡易木板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病人,均麵色青紫,看樣子病勢已相當沉重。一個清臒老者正背對著他為一個病人喂湯藥,聽到身後的動靜,緩緩轉身,看到景傑,似乎並不意外,隻對他淡淡一笑,“小傑,外麵那些人把你折騰得夠嗆吧。”
景傑卻笑不出,聲音不由帶著幾分緊張,“穆先生,你不可以留在這。”
穆韜晦緩步走到他麵前,嘿嘿笑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再沒有比老頭我更適合留在這的人了。”
景傑不解地看他,隻聽穆韜晦繼續道,“三十年前,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疫症雖然可怕,但一個人一輩子卻也隻可能染上一次。”
景傑詫異道,“穆先生,難道你會治邪溫熱?”
穆韜晦緩緩搖頭,輕聲道,“能活下來,也許是因為我體質特殊,也許就是造化吧。”
景傑四下環視,心中忍不住一陣酸楚,低聲問道,“村裏隻剩下他們了麼?”
穆韜晦示意景傑隨他到門邊,同樣壓低聲音道,“還活著的,就隻有他們了,村子後頭還有幾位沒熬過今日的,小傑,等下還要麻煩你幫我去送他們最後一程。”
月上中天時,嫋嫋輕煙在碎葉上空徐徐飄散,不久前還鮮活的生靈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化作幾縷輕塵,再不見蹤影。
塵歸塵,土歸土,景傑想,希望每個人最終都能在和光同塵處,獲得永遠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