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也是如此,夜色空濛,瑩潤的圓月藏在秋夜若有若無的雲霧中,透出清濛的光。
茵茵自小深受夫子寵愛,那一日,她滿十七歲了,夫子特意讓夫人下廚備了一桌子飯菜,親自為茵茵慶祝生日。席間,夫子格外開心,雖年屆古稀之年,卻笑得像年輕人一般滿麵紅光,不時與梁霄暢快對飲,以至宴席還未結束便伏案睡去,夫人無奈笑道,老頭子許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梁霄也許久沒這樣開心過了,他牽著茵茵的手一路踩著月光回家,麵上始終漾著笑容。有那麼一刻,他在月光中駐足,側首看茵茵,看她的發梢眉目,看她唇畔淺淺的梨渦。他伸手為她理順額邊的碎發,無比溫柔。
茵茵迎著梁霄的目光,他看著她,卻又好像根本沒在看她。在那樣溫柔的注視下,一顆心忽然莫名地痛起來。她想起夫子醉眼微醺地說,茵茵,你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那天夜裏,她取出一直被小心保管的那件素白衣裙,悄悄穿上。她從不知道,原來媽媽的衣服,她穿上竟是這樣合身。手指輕輕揉搓裙裾上深深淺淺的紋理,心中像被爐火灼燒一般滾燙地疼。
夜已深,茵茵站在門口,看月色下自己長長的影子,恍惚地想,她當年,是不是也曾這樣,靜靜守候在有他的地方。
院落另一頭的馬舍裏,追風忽然嘶鳴起來,茵茵擔心追風吵到梁霄,匆忙來到馬舍。她輕輕握住韁繩的那一刻,追風安靜下來,大大的眼睛看著她,竟像是含著淚水。心中一慟,就連追風也錯把她看成了媽媽。
不知什麼時候,細碎的薄雪悄然落下。這一年的雪來得好早。
茵茵輕撫追風的鬃毛,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嫉妒媽媽。不知過了多久,她輕歎一聲,默默轉身,一瞬間,怔住了。隔著飄舞的雪花,梁霄,正站在屋簷下靜靜看她。
那晚的天氣很奇怪,月色仍在頭頂若隱若現,雪,卻也一直下。
她披著薄雪,一身素白,執韁而立。晶瑩的麵龐,像月光一樣皎潔。
“茵茵,過來,”梁霄輕聲喚她,“外邊冷。”
茵茵一步步來到梁霄身邊,寒凜的空氣和心中的焦灼忽然讓她很想哭。她愛這個人,好愛好愛,但他,愛的卻是她的媽媽。
她又看到他溫柔的目光,這許多年,他無數次這樣靜靜看著她,而她,也喜歡這樣被他看,即使他什麼也不說。她曾經無比期待趕快長大,但當她真的長大了,這一刻,她忽然好想問他,哥哥,你真的在看我麼?
茵茵盯著梁霄的眼睛,她從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第一次問自己,你,梁茵茵,究竟是他的誰?
“哥哥……”茵茵定定看著梁霄,聲音細弱的仿佛隻有自己才能聽到,但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勇氣,她說,“讓我做你的妻子好麼?”
梁霄仍然安靜地看她,讓她無法確定,他是不是聽清了她的話。
茵茵目中已有淚光閃爍,從小到大,許許多多畫麵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陽光下,他摘下一朵淺黃色的春花,小心別在她的發髻上。他溫柔地說,茵茵別怕,我一直在這呢。漆黑的離水中,天塌地陷的一刻,他們緊緊相擁。在她還是個賴皮的孩子時,他無奈地好多次應她的要求,輕吻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