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窗外的淒風苦雨,眼睛中露出期盼的神色,“姐姐你笑一下,天就不哭了。”
顧相宜止住眼淚,目光落在祝錦官剛剛留下的那柄傘上,粉紅色的折疊傘,上麵印著可愛的米菲兔,她握住傘,柔聲對小姑娘說,“謝謝你,鄭憶婷,我不哭了……一會兒啊,天也不會哭了喔。”
小女孩的臉上刹時綻出一個笑容。
錦官幾乎是衝進程子言病房的,看到他完好無損地坐在那裏上網,頓時鬆了口氣,把傘放下,“程子言,你怎麼樣?”
他看見錦官進來,把電腦合上,“我很好啊……錦官,過來,你的頭發有點濕。”
“我自己拿吹風機吹一下就好,幹嘛過去?哎,程子言你別動好不好!”看見程子言欲起身的動作,錦官感緊過去按住他,“老實點坐好!”
他果真不動了,定定地看著她好久,低聲說,“餓了,一起吃東西。”說著,指了指旁邊櫃子上放著的保溫瓶。
錦官原本以為他會醞釀出什麼動聽的話出來,比如說像是電話裏那句“很思念你”就很悅耳,可是程子言卻隻是說“餓了”而已,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她忍俊不禁,“餓了可以自己先吃啊,幹嘛等我一起?”
“為什麼等你一起?”程子言揚眉,眼間滑過笑意,若有所思一般盯住她,輕聲說,“我愛你。”
“什麼?”錦官拿碗的手一抖,立刻回神,“程子言,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好整以暇,不動聲色把話題轉移,“顧相宜的事情,會解決好的。”
“什麼解決好解決不好?這種事情,不是順其自然最好嗎?”錦官喝了一口湯,驚叫起來,“哇,程子言,今天是你媽媽煲的湯哎,真好喝。”
他將她的頭發理了理,“那是你的婆婆……要不要先吹頭發?”
“不用啦,隻有一縷濕的而已,一會它自己會幹。”錦官有些局促地往一旁挪了挪,卻突然想到在飯店裏那個小男孩給小夥伴整理衣領的畫麵,於是和程子言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參加過婚禮?今天在外麵吃飯,剛好看見人家辦喜事,酒席上也有一對小娃娃。”
程子言想了想,“哪一次的婚禮?貌似我們一起參加的活動不算少。”
錦官笑,想來也是,因為兩家關係向來不錯,有不少共同的朋友,所以錦官和程子言從小到大,沒少一起待過。
“就是我們做花童的那一次啊,教堂啊,還有露天的西式筵席……”
“嗯,你說的是那個李伯伯家兒子的婚禮。”程子言記起來,“錦官,當時你戴了花環,一定要所有人承認你是花仙子。”
“還有呢?”
“還有最後我們一起躲進了桌子底……”
“哇,程子言,你都記得。”
“我記得的事不多,不過和你有關的話,可以把那個‘不’字去掉。”程子言往錦官碗中布菜,閑閑道,“後來你在桌子底下睡著了……”
“後麵我不記得了……哈哈,程子言,你有沒有趁機偷親我?”
“沒有。”
“不要害羞,你就承認吧,你又不是沒有偷親過我。”
“哦?”程子言放下手中的碗筷,眸中笑意漸濃,望向錦官,“那麼某人是不是要承認,自己睡覺流口水?”
不出某人所料,錦官臉紅了半晌,坐在他的病床邊,雙手托著腮小聲地笑,“哎,你知道嗎?好多事情,我都以為你忘記了,原來你都記得。”
原來你都記得,我們過去那段青梅竹馬的時光。
第 65 章 緊緊地共通
程子言出院那天,錦官很不巧地滿課,因為班級女生少,翹課痕跡太過明顯,恰好授課的教授以治學嚴謹著稱,痛恨學生無故缺課,錦官很是為難。
“你就去和輔導員請假嘛,說你學生會有事情好了,絕對會準假的啦。”華田抱著厚重的外文詞典,對愁眉深鎖的錦官說,“我又不能幫你去代課,那老師每節課隻能對著三張異性的臉,其中兩個都是從侏羅紀穿越來的,一定對你這個正常的印象深刻,所以我不能去害了你。”
錦官被她逗笑,“華田,小心她們回來和你火拚啊。”
華田繼續翻書,“哎,別說別人了,追你家程大神那女的走了麼?祝錦官你得加油啊,我還指望著程子言給我公選課打個高分呢。”
錦官悶悶,“你都那麼多高分了,怎麼連公選課都不放過?”
“沒辦法啊,我們班女生多是非多,綜合測評的時候零點零一分都得摳,得那點獎學金容易麼我?感覺像是去戰場廝殺一樣。”華田感慨道,“哪像你那麼好命……”
“哪有,顧相宜還在呢,每天都給程子言煲湯,等他繼續來任課你就會發現他肥了。”
“喲,錦官,這次的情敵那麼鍥而不舍啊?你也要強硬一回嘛,讓那些覬覦程老師美色的姑娘們見識一下你的魄力。”
錦官心裏還在為請假的事情發愁,聽了華田的打趣,無限感慨,“哎,我還是去大著膽子去請假吧……”她明白,顧相宜應該早就到了。
等錦官請了假趕到醫院的時候,在樓下剛好看到老爸從車裏下來,便叫他,“爸爸你剛來上班嗎?”
祝爸爸頓住,“錦官,你來接子言出院?”
“是啊。”
“那個顧小姐好像在上麵,聽說已經待那裏一上午了。”
錦官沒有追問爸爸“你不是剛剛來上班麼,怎麼知道顧相宜在這裏一上午了?”,她隻是在嗓子眼裏支吾了一聲,“呃”。
祝爸爸和女兒一起過去等電梯,他按下程子言樓層的數字,低頭笑著和錦官說一句,“官官別怕,有老爸在,陣地就在。”
錦官頓時被逗笑,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他。”
“是的,夫妻之間……信任很重要。”老爸本無意來指導自己女兒的婚姻,但是此時卻不由多言,“你和子言兩個人,會和所有夫妻一樣,最後將愛情轉變成親情,因為後者是更為持久堅固的情感。其間,你們要善待對方,珍惜對方,信任對方。”
推開病房門,錦官發現房間裏,除了顧相宜和程子言,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一個男人,背影對著他們,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背影,高壯,有種鎮定的氣質。
聽見開門聲,他們一起看向門邊。
錦官看清楚那個男人的樣子,的確不算青蔥了,但是仍舊麵容俊朗,氣質過人,非常英偉。他站在顧相宜旁邊,和她處於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像是會隨時可以離開又像是隨時準備保護的姿勢。
程子言開口叫他們,“錦官,爸爸,你們來了。”然後回過臉,“這位是顧小姐的先生,周先生。”
錦官倏地有些怔神,原來顧相宜並沒有離婚啊,她是有“先生”的。
顧相宜對錦官輕笑,從手袋中拿出那柄傘遞給錦官,“錦官,謝謝你的傘……”她看一眼身邊的丈夫,笑紋漸漸加深,“事實上那晚我並沒有用上它。”
“啊?”
顧相宜目光婉轉,輕輕看住一旁的丈夫,“我的先生,那天來接我。”
錦官恍然,那樣漫天漫地的大風雨,一個心神俱疲的女子,在那一時刻他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無異於是一個神跡。
那個男人身上顯露出的鎮定與從容,與婚姻中的某種內質是一樣的。
到最後,他來尋她,原諒了她的一時情動與失態。
這時候程子言的父母也進來了,程媽媽一看見顧相宜在這裏,臉色有些沉下來,把錦官往身邊拉一拉,“小官,你和子言準備好沒?一會兒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
程子言站起來,對顧相宜的先生說,“周先生,一起吃飯吧……上次的事情,多謝你周旋。”
那名男子抬起眼,不動聲色地掃一眼妻子,聲音很低,但是很溫厚,“謝謝,我們今天的飛機回家。”
程子言的額角還有一塊小小的紗布,顧相宜凝視著那裏,突然笑出聲,“程子言,害你破相,真是抱歉了。”
程子言神色如常,既不熱情也不冷淡的語調,“呃,謝謝你手下留情……否則我老婆……”他看一眼錦官,“我老婆那麼年輕,豈不要做怨婦了?”
錦官氣結,“程子言,什麼怨婦,我才沒有怨!”
程媽媽收拾好程子言的物品,思量著顧相宜已經準備回去,暗暗鬆了口氣,也難怪他們做家長的風聲鶴唳,兒子太優秀,媳婦兒也稱心,她可不想安穩的生活再突起什麼波瀾來。
大家長們離開後,錦官問顧相宜,“顧小姐,你們是什麼時候的飛機?”
“哈,錦官,每次聽你叫我都覺得好緊張,你也緊張我也驚嚇……”顧相宜笑道,“顧小姐,好生分啊,我們是校友,你可以叫我師姐嘛。”
“是嗎?嗬嗬,”錦官不好意思,“是哦,我們是校友的,是師姐沒錯的。”
“我們還有兩個小時飛,一會去買點東西,就不陪你們了。”顧相宜挽著先生的手,停下腳步和他們道別,她今天穿了一件大袖口的雪紡上衣,上麵有鮮豔且蔓延纏繞的斜枝玫瑰,手肘屈起的時候,袖子滑下去,露出雪白的手腕,和上麵依舊觸目的舊傷,“程子言,好好照顧你的太太,婚姻幸福。”
“恩,你也是。”程子言牽著錦官的手,慢慢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錦官還想回頭再看一眼顧相宜夫妻,卻被程子言一句“錦官,你亂動”給製止住了。
程子言說,“終於都過去了,不要再回頭了。”
“什麼呀?”
“所有的事情。”
“不懂……”
“不懂也沒事,跟著我,慢慢走就可以。”
顧相宜和先生一起注視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影,她側過臉看他,“覺得他們什麼樣?”
他的目光清平,“哦?什麼怎麼樣?”
“般配嗎?”
“一對璧人。”
“嗬嗬,的確是呢。兩個人背影都那麼合適那麼妥帖,像海報一樣。”顧相宜說,“我漸漸明白程子言的心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智慧,包括選擇婚姻。”
“你也不笨,相宜,”他的聲音溫良,“隻不過貪玩了點,回來就好。”
“你來……是程子言背後安排的吧。”
“我們是接觸過……但是選擇的權利,一直在我這裏。”他的話裏漸漸透出一種堅定和不容置喙,隻有胸有成竹的人才會擁有的那種質感,“我們的婚姻還沒有山窮水盡,我沒有放棄,所以才會來。”
她黑色的瞳孔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表情,心裏泛上來一陣暖意,她突然想起一句遙遠的詩句來: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刹那間她知道,她終於從程子言那裏,畢業了。
坐進出租車裏,錦官突然捏了捏程子言的胳膊,“哇,程先生,你最近油水真多。”
“恩,承蒙大家費心了,這段日子活得很墮落。”
“快樂不思蜀了吧……別擔心,程老師,大家都在等著你回去講柯布西耶呢。”
“我也很期待重返課堂。”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笑了,“錦官,能做你老師的機會可不多。”
“為什麼?”
“隻能在你本科期間教你一次……”
錦官的眼睛突然暗淡下來,她想起章羲和的話,想起顧相宜當初本科畢業的時候,那樣慘痛的結尾,“哎,程子言,你說顧相宜學姐回去,會幸福嗎?”
“她的丈夫很優秀。”
“你的回答好奇怪,我問的是學姐,你幹嘛回答她丈夫怎麼怎麼樣?”
“她的丈夫會使他幸福的,放心吧錦官,有的人運氣夠好,可以遇見好丈夫。”程子言忍住笑,一本正經說道,“那個,你的運氣也很好。”
“恩,運氣好,出門打個醬油都可以遇見十個情敵。”
“哦?隻有十個而已嗎?”
“切,”錦官不屑,“程子言先生,我又不是武林高手,武功有限,請別為難我。”
“不會不會,我會先清理好門戶,再請你進來。”
回到公寓,程子言一開冰箱,頓時黑線,“錦官,我的可樂呢?”他記得冰箱裏整齊地碼了一箱可樂,現在卻被大大小小的盒子塞滿。
“哦,冰箱裏的那些嗎?程子言,你可以先嚐一嚐我做的甜點啊,就在冰箱裏。有雙皮奶,水果布丁,還有檸檬蜂蜜水。”
程子言驚異,“什麼時候開始做甜點了。”
“哈,我的本領!”錦官蹦過來,得意洋洋地取出一個盒子,剛一打開看了看,立即合上,重新塞了回去。
“這個……不是給我吃的嗎?”
“那個是成功的,呃,完美品。”
“還有不成功的嗎?”
“是啊,我失敗了三次才成功……讓我找一找,半成品在哪裏。”錦官彎著身子仔細尋覓,終於翻出兩個小盒子,“呶,程先生,你先把這兩份吃完好不好?”
程子言嫌棄般地看了兩眼那模樣複雜的東西,心裏緊了又緊,“錦官,你還是把我的可樂找出來吧?”
“可是,”錦官無比可惜地看著那份做了壞的雙皮奶,“浪費是可恥的行為……程子言,你確定不要嚐一嚐嗎?人家不是都說,作為一個好丈夫,老婆做的東西再難吃,也要開心的吃下去。”她把盒子往程子言眼皮下一遞,“請享用吧,吃完後我就告訴你,你的可樂在哪裏。”
程子言一臉鎮定,隻是有些不解,“錦官,你明明做成功了,為什麼不讓我嚐一嚐那份?”
“因為完美品要帶去給華田欣賞啊!”錦官滿臉得意,“要讓華田相信,我是這樣的……哇,心靈手巧。”
程子言兀自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那你給華田欣賞完了再帶回來吧,我不確定你手中的東西吃下去以後會不會讓我再去一次醫院。”
隔了一會兒,錦官聽到程子言叫她,“祝錦官,你把可樂都碼在我床底做什麼?”
“哇,被你發現了!”錦官急忙衝進去,看見程子言站在床邊,指著床底的柚木地板上,兩排碼的整整齊齊的可樂瓶,“老媽上次來看了你的冰箱,命令我把你的飲料全部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