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這個小組終於坐火車離開了漢口,隨行的有一群軍事顧問和更多的間諜。他們準備去東北麵的蘇州前線。那是一次要人命的旅行:日本人已經決定,要奪取和占領中國大片領土,惟一的辦法是控製中國的鐵路線,而這就意味著不斷的偵察和轟炸任何一列火車。
卡帕和他的同事於4月3日早晨6點到達蘇州火車站。他們在站台上看見4個快要死掉的平民。“其中一個還在慢慢動,”伊文斯注意到,“我們正好準時到達。中國軍隊正在台兒莊附近圍困日軍……卡帕在為我們這個小組拍攝,我在考慮這場為獨立而進行的戰爭中非常獨特的情緒。在中國曆史上,這還是第一次使所有軍隊聯合起來……”
4月4日,卡帕通過中國火炮手的瞄準鏡看到了4英裏外的日本戰線。突然之間,日本人開始轟擊觀察所了。卡帕躲進一個舊穀倉。當天晚上,他在伊文斯和費恩豪特麵前唱起歌來,是那種沙啞和憂鬱的嗓音。歌中唱到匈牙利的平原。第二天,作為助理攝影師,他領教了第一次教訓。伊文斯寫道:“監察官塗將軍鄭重其事地說,禁止拍攝大炮的特寫鏡頭,而這簡直就是胡扯,因為那是一種德國火炮,是1933年製造的,誰都知道這種火炮。”卡帕很快便學會了他的第一句中國話:Buyaokan——“不要看”。
4月7日早晨6點,卡帕醒來的時候發現,中國人已經占領了台兒莊。他很是生氣。塗將軍不準他靠得太近,不準拍攝火炮的鏡頭,又迫使他錯過了日本人在可以想得起來的時代裏的第一次挫敗,也錯過了中國人在這場戰爭中的第一次勝利的情景。到了中午,他跟同樣十分生氣的伊文斯和費恩豪特一起開車往城裏去。到了城郊,一架日本飛機出現在天邊,之後朝他們的方向飛來。他們在“一處墳墓一樣的小沙堆後麵躲了起來”。“我們趴在地麵上,”伊文斯寫道,“四張臉都麵部朝下,這樣,日本飛行員就看不出本來很容易辨認的麵部膚色了。”
附近一列武裝火車開火了,飛機轉了幾圈,之後離開了。當天下午,卡帕進入台兒莊城,發現那裏一片荒涼。卡帕和費恩豪特在一條街上開拍,一名老婦突然尖叫起來,她以為攝影機是火炮。另一名老婦坐在“泥塊和木板碎片”的旁邊。她說,“這是我的家。”
卡帕為《生活》雜誌寫的報道發表於5月23日,它反映了路斯強烈的喜悅,他認為中國人至少打敗了日本人一次。“一次勝利使台兒莊成為中國最知名的村莊”,該報道說,下麵是村莊倒塌之後進去的一些士兵的照片。“曆史上作為轉折點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鐵盧、葛底斯堡、凡爾登,今天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名字……第二天,全中國慶祝一場偉大的勝利。也是在第二天,目擊了那場戰鬥的偉大的戰爭攝影記者羅伯特·卡帕衝出了他的底片,並通過中國的特快客機送往《生活》雜誌”。雖然生活雜誌說卡帕是在4月6日夜裏報道戰鬥的,但事實上,當時他正在酣睡中。
4月11日,一行人騎馬出城,前往拍攝一位受傷的中國農民和他的一家人。天黑的時候,他們飛奔回城,攝影機在背後跳躍不停。“那都是些笨重的小馬,成吉思汗的大軍就是騎著那樣的一些馬兒征服整個亞洲和歐洲一部分的。有時候,在夜色裏,我們會彼此失去聯絡。卡帕也騎馬飛奔,突然間,他想像自己就是成吉思汗,對著我們大喊戰爭口號。從後麵看去,他更像是桑柯·潘沙。他矮胖的輪廓在馬鞍上抖動——這是在為他生命中的第二次奔跑。”
接下來的那天晚上,卡帕情緒不高,而喜歡言過其實的伊文斯卻不然,他們兩個人坐下來思考前線到底已經轉移到哪裏去了。“在黑夜裏,我們聽到遠處的丘陵地帶有隆隆的炮聲,”伊文斯寫道,“那就如同厚毯發出的有規律的擊打聲,人發燒的時候會聽到這類的聲音。裏麵夾有鑼聲,又混雜著機關槍的聲音……之後是長時間的沉寂。在我們身邊的青青的短茬玉米地裏,氣喘籲籲的士兵快步跑過,形成一根不間斷的長線,他們要去搶奪前麵的重武器。但是,不準我們一同前往。”
卡帕和他的同事回到漢口過複活節,他們現在已經對蔣夫人產生了深深的怨恨心理,對她派來的大批監視和間諜人員也很反感。4月29日,伊文斯和費恩豪特離開漢口前往中國西北地區,卡帕保證兩天後出發。火車開出幾小時後,日本飛機展開狂轟濫炸,以紀念裕仁天皇的生日。轟炸造成一千多平民死亡,在燃燒的街道上,在被焚毀的大樓裏,卡帕看到跟在馬德裏看到的同樣的情景。他再次把焦點集中在平民百姓的恐怖感上麵:一位父親緊緊抓住他的小孩子,正在朝防空壕的方向飛奔。一名婦女掩麵不讓相機拍到臉上的淚水;一名男子用掃帚無望地撲打著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