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隻見奶媽領著他的子女進來,問道:“老爺為什麼不到王爺府裏去,倒在這裏和奶奶鬧呢?”那兩個孩子,卻也乖覺,見了他父親和母親都是沉著臉,他也不做聲,隻是立著呆看。秋女士抬頭見了他的子女,不覺一陣心酸,掉下淚來。他丈夫見女士下淚,認道是被我嚇出來的,於是想索性把他嚇一嚇,或者倒可把他遊學的心嚇掉了,也未可知。想罷,便假做滿麵怒容,恨恨聲的走了出來。到書房內寫了一張離婚的書,藏在袖子管裏,仍舊走到裏邊。見秋女士拉著他姊弟兩個,在那裏嘮嘮叨叨的,不知說些什麼。便進房坐下,問道:“夫人,你到底去呢不去?”秋女士見他丈夫一臉的怒容,便也狠聲的說道:“這是我的素誌,憑你怎樣的擺布我,我終是要去的!”他丈夫聽了,便在袖子管裏拿出那張休書,望台上一擲,說道:“你去你去!你帶了這個,快快的去罷,不要在這裏鎮年鎮日鬧了!”秋女士見了這張紙頭,便也道:“罷了,罷了,你既要實行休我,難道我就不能自立的麼?”說著,伸手將那張休書拿起來,看了一看,便折好了,向懷裏一揣。他丈夫見女士真個將休書受了,直把他氣得兩眼發昏,怔怔的幾乎回不過氣來。半晌方歎了一口氣,轉身望外而去。
這裏秋女士紅著眼眶,想了一回,心中主意已定。即忙回過身來,對那丫環說道:“你將我的首飾衣服拿他出來。”丫環道:“奶奶此刻要這些東西做什麼?”女士道:“我看你老爺這個光景,已經恨氣把我休了,任憑我去。我想要他幫助些川資是不能的了,所以我想把這些首飾衣服並湊湊去當些川資呢。”丫環聽了,便道:“奶奶,這是何苦來?好端端的在家裏不好!吃的山珍,穿的綾羅,還要出洋做什麼呢?”女士聽了,便把丫環啐了一口道:“你這沒誌氣的蹄子,懂得什麼來!大凡一個女人,也要有些自立的本事。若是一生一世靠著男人家,還算得是個人麼!你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個人,為什麼去服侍人家呢?都是沒有了自立的本事,才致要受人家的管束。
我替你想,也該生些誌氣出來才好,怎麼的還是這樣一個傻法,隻是貪著目前的快樂,忘了後日的苦處?”說著,又歎口氣說道:“這個道理,你又不曾讀過書,也難怪你不懂。你且把我的衣服首飾拿出來,不要你多管。”那個丫環被女士埋怨了一頓,便垂頭喪氣的自去開箱子,將衣服首飾一一拿了出來,用包裹包了,問道:“奶奶,叫誰去當?”女士道:“你拿出去,叫奶媽去當了就來。”丫環應了一聲,提了包裹,去叫奶媽當去了。這裏女士又歸聚了一番,隻將自己娘家帶來的拿了,夫家的盡行留下。不一時,丫環拿了當的銀子進來,交給女士收了,問道:“奶奶幾時動身?可是一徑到外國去麼?”女士道:“我明日還要到各家相熟的姊妹處辭行呢,大約後日動身。先到紹興,然後再起身出洋。”丫環又道:“姐兒和官官怎麼樣?帶去不帶去?”女士道:“這個我要帶去的。”那丫環聽了,也沒言語。看看天已晚了,上了燈,吃過夜飯,一宿無話。
次日,女士一早起來,梳洗已畢,便往各家姊妹處告辭一回。回來,天又上燈時候了。便命人將自來火門開了,點了一盞自來火,自己拿著一張報紙,靠在一張藤椅上看報。看未片時,忽地把張報紙往地下一擲,道:“中國政府真真是個叢中的,水中的獺!定要把個祖國瓜分了才算呢!”看官:你道他看見了什麼件事?原來政府裏頭,新近捉牢一個革命黨人,口供沒有審出,已把那個人關在牢監裏,商量要把那個人定罪。雖沒有口供,他們想造一個出來,上頭是一定準的,他們就要望賞哩。但據報上所載,這個人並不是革命黨,實實是冤枉他的。所以秋女士見了,著實的替他抱冤起來了。一言表過。且說秋女士想了一想,這個人必定也是個維新人物。我雖不曾和他見過一麵,但既是同誌,就不見過麵也是一樣的。此刻聞得他客囊羞澀,在獄中極形狼狽。我雖女子,然仗義疏財四字倒還懂得。想要弄些錢去幫他獄中使用。
不知女士如何送去,且看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