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談異事紳衿譏褚鉤?說前因女士諫夫君(1 / 2)

卻說牛、馬兩老爺,押著秋女士一幹人犯,剛到了軒亭口,但見星月無光,陰風慘慘,不覺心中有些害怕。正要命兵士放槍,忽聽得一派軍樂,由遠漸近的走來。連忙打發人四邊一找,回來報道:是府裏派來彈壓的一隊警兵。牛、馬兩老爺聽了,便覺心中一寬,那個膽子也就大了。不一時,警兵已到,牛、馬兩老爺就傳命行刑。刀斧手一聲答應,走將下去。片刻之間,把秋女士一幹人犯,俱已殺了。牛、馬兩老爺一一驗過,就命打道回衙,自去覆命不題。

可憐這秋女士隻為著一腔熱血,應了徐錫麟的聘,在明道女學堂內擔了一個教習的責任,今日就遭此一劫。當夜斬決之後,軒亭口的地方,陰霾四逼,冤氣迷天。直至次日,這股氣還是聚結不散,弄得天容慘淡,旭日無光。紹興城裏,三三兩兩的,都講論這事,有的替他抱怨,有的替他剖白。

忽有一個尖頭鼠眼、高顴鷹鼻的人,身上的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湖色生絲的長衫,著一條雪青官紗的褲子,口銜雪茄香煙,鼻架金絲眼鏡,嘴上略有幾根胡須。他聽了眾人議論,便開口說道:“若論秋女士的所作所為,確是有些不大妥當。今日的禍,也是他平日的作為上召來的。”眾人聽了他這幾句話兒,都望他瞧了一瞧。有一個年少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褚鉤先生。你為什麼也在這裏吃茶了?”褚鉤先生連忙答道:“我今日聞得秋女士已經於昨晚處決了,我打諒這裏諸位老先生必有一番議論的,所以也跑到這裏來聽聽。”又有一個少年道:“我今日聽見衙門裏人說,富太守為了這件公事,著實的憂慮,本沒有一定殺秋女士的主意。

因為昨夜有個本地紳士,投了一張稟帖進去,說秋女士是和徐錫麟同謀的。富太守得了這張稟帖,才立刻叫山、會兩縣,把秋女士正法了。”那少年說到這裏,先前那個少年說道:“照這樣的說來,秋女士的命,不是被這紳士害掉的麼?但不知這個紳士是誰,倒要查他出來,問他一問。”回頭向褚鉤先生道:“我知道你和秋女士也是很要好的,此刻你也該替他雪雪這個冤,把這個紳士留心的訪他出來。”說著,兩隻眼睛不住的對褚鉤先生看。褚鉤先生見了,急得他麵紅耳赤,嘴裏又支支吾吾的。旁邊有一老者,向褚鉤先生笑道:“鉤兄,我聞得你和徐錫麟也是很好的,隻怕也有人把你告發出來,這就不好了呢。”褚鉤先生聽了,不覺心中又忐忑起來,便假作不聞,向別桌上的朋友搭訕去了。眾人見他這般光景,也覺詫異,隻就不去追問他。

有一位白須老者說道:“你們往日都說秋女士好,我已早早看他不是個善終的人呢!你想一個女子,弄到了撇夫離家,自己便逞心適意的東飄西蕩,嘴裏又講些什麼家庭革命、男女平權的沒理信話,這還算是個女子麼?照今日的立憲時代,雖說女子也要自立,然而這自立的話,並不是無拘無束,可以撇了父母丈夫的自立。不過因為我中國的女子,往往嫁了一個丈夫,就像丈夫是應該養他的,他便終日盛妝豔服,獻嬌奉媚,除此之外,他就算為無事了。所以有‘男子討家婆,必先要有養家婆的本事’這句俗語。此刻萬國交通,風氣大開,我中國的人,方才醒悟,四萬萬人的裏頭,就有二萬萬人是沒用的。於是大家為女人想法子,叫他們要讀書識字,要學些有用的女工、美術,學會了也可以當一項實業的。這樣辦將起來,自然女人也有了吃飯的本事,不至專靠著男人了。這就是女子自立的道理。若照秋女士的自立,真真叫做胡言亂道,算得什麼呢!”眾人聽了那白須老者的話兒,也有說是的,也有嘴裏不敢說非,心裏卻不以為然的。隻因這個老頭兒是紹興人最敬重的,所以恭恭敬敬的等他說完了,還隻是應著他,沒有敢駁著他呢。

又有一中年的人說道:“我常聞得人說,秋女士和徐錫麟有些瓜葛的。後來又聽見秋女士和這紹興府,也有些暖昧事情的。照今日的事看來,又像這說是不確了。”那白須老者聽了,連忙說道:“這是沒有的。我看秋女士的為人,宗旨雖然不很純正,然這個守身的道理,我還保得住他是很明白的。不過這些人,都是喜造謠言,他們見了秋女士這樣的灑灑脫脫,無男無女似的,就疑他有什麼暖昧事了。這事我看是一定不確的。若講到這個徐錫麟,本來他的父親不大喜歡他的。”那個中年的道:“他的父親見他做了官,反不以為喜歡,倒把他逐了出去,不要他上門。縣裏府裏都存了案。也虧他老人家有眼力,此刻才沒有被他害著呢!這真是知子莫若父了。

”白須老者道:“可不是呢!他素來的議論都是荒荒誕誕的,後來做了官,不知怎麼這個恩撫台竟把他當作一個能員起來。他受了恩中丞這般的抬舉,也不想報報中丞的恩,倒反把恩中丞謀殺了,這真是個狼心狗肺的人呢。可憐那個秋女士,不過在他辦的學堂裏做了一個監督,如今也被他害殺了。眾位想想,交朋友可不要慎重些麼?”眾人答道:“可不是呀!”那個少年又說道:“我聞得這裏紹興府和恩中丞還是親戚呢,所以他辦那秋女士,就辦得這樣的迅速,也是他以公報私的一段主意。”那個白須老者說道:“這裏府尊和恩中丞是親戚,我倒也聽見過的。隻是他們官場的脾氣,是人在人情在的多。恩中丞倘然是活著,或者有這個以公報私的意思。如今恩中丞既死了,吾看也未必為此,大半是為著自己升官發財的地步。”眾人議論紛紛,談了一回,各自散去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