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紹興城裏,昨夜出了這件大事,次日茶坊酒肆,議論紛紛。那些喜事的又造出許多話來,說什麼城裏頭還有匪黨藏匿,明日省裏還要派兵來剿哩。那些學堂內的學生,見出了這件造反的事,也有懼怕的,不敢則聲,自己悄悄的躲開;也有抱怨官場顢頇的,要開會打電報。爭奈這些學董堂長,都和富太守要好不過,始終堅持不許。眾人沒奈何,隻得罷了。這裏富太守聽見外頭輿論靜悄悄的沒有動靜,他便更加膽大了。到了晚上,忽有一張稟帖投進。富太守一看,原來不為別事,為這秋女士和徐錫麟同謀造反,他是本地紳士,恐怕連累,故來稟報的。富太守得了這張稟帖,如獲珍玉一樣,自思有了證據了,就殺了也無妨害的。便立刻傳命山陰縣,將一幹逆犯提出來,押赴軒亭口,先行正法,又暗暗的寫了一個字條送去。一麵備文星夜上省。
山陰縣牛老爺奉了本府的命,又見了字條,教把他的筆跡騙些出來。便把秋女士等提出監來,當堂又審過一遍。問到了秋女士,牛老爺便說道:“我看你也是個好好的女子,為什麼的要講起革命來呢?”秋女士答道:“我的革命,是家庭革命,並不是種族革命。”牛老爺聽了,也不再問,隻擲下一枝筆,一張紙,命秋女士道:“你將你自己平日間所恃的宗旨,以及所作所為的事情,替我一一的寫來。”隻見秋女士也不寫,也不答應,隻見低了頭,呆呆的站著。牛老爺坐在椅上,好不心焦,連連的又催了好幾遍。秋女士見逼得緊,沒奈何,提筆寫了一個“秋”字,又不寫了。牛老爺見秋女士執筆,喜得兩眼睜得開開的,隻管望著紙頭看。不料他寫了一個字,又把筆擱了起來。恨得心裏難過得了不得,隻得忍耐著,又向秋女士說道:“你好歹寫點出來,不要打悶葫蘆,弄得別人難受。”隻見秋女士聽了這話,又提筆寫了幾個字,把筆往裏一擲,歎了一口氣,眼中撲簌簌落了幾點眼淚。牛老爺見他把筆擲了,便命:“把紙頭拿上來我看。”衙役將紙呈上。牛老爺接在手中一看,隻見一共寫了七個字。你道七個是什麼字?原來是一句七言的律句,寫的是“秋雨秋風愁煞人。”牛老爺看了,也不懂是什麼個意思。
忽見有人稟道:“馬大老爺到了,說不進來了,就在那裏等候,請老爺速將人犯帶出。”牛老爺聽了,便傳齊衙役並劊子手等,正要起行,隻見秋女士開言稟道:“我一死不足惜,但求臨刑的時候不要裸體,並不要梟示。這是我身體本是清白的,不要汙辱了我。”牛老爺一想,橫豎他要死的,死了就不怕他怎麼樣了,故就一口應允。秋女士又求道:“可否待我通一個信到家裏?”牛老爺搖頭道:“這可不依你了。依了你一件,你就一件一件的想上來了。”說罷,便命將秋女士綁了,大通學堂的學生也綁了。然後出了衙門,和會稽縣會合了,一齊押赴軒亭口來。秋女士此時身穿元色生絲衫褲,足穿皮鞋,兩手反縛,係著極重一付鐵鐐。前後擁護著幾十個新練兵士,又有防兵幾十個,將秋女士推推挽挽的,狼狽不堪。不一時已到軒亭口。但見星月無光,愁雲凝結,陰風慘慘。那些兵士們都說:“好冷呀!”牛、馬兩老爺也覺毛骨悚然,看看四野寂寂,燈光又或明或暗。
看官:這時候正是六月初五,祝融司令,炎氣方蒸,為什麼風淒月暗,倒像了深秋光景呢?咳!有所不知。大凡一個人,剛想在世界上頭轟轟烈烈的做一場事業,無緣無故的被人打斷了他的興致,又要把一個極大的罪名強壓在他的身上,弄得他身首異處,誌消名敗,你想他的冤氣下得下麼?所以古書上說的“鄒衍下獄,六月飛霜”,“齊婦含冤,三年不雨”,這都是天神交怒了,才致有這樣的愁慘氣象出來。在作者雖也是不信鬼神的,然而這個道理卻也相信。我既信了這個道理,我就把人事和天災細細的比較,確是一毫不差的。所以做了宰相的人,不管別的事情,專管著“燮理陰陽,調和民氣”這八個字。你道這八個字沒有什麼道理的麼?卻是有大大的一個道理哩。可惜現在的那些宰相,都不懂了這八個字的道理,所以弄得民間好人漸漸的少了,歹人漸漸的多了。世界茫茫,都是些惡氣冤氣,十分之中,剩了分把的正氣。你想這樣的世界,那得不天災連綿,民風日下的麼!如今秋女士好好的一個熱心辦學的女子,忽被那一班官吏劣紳,烏遭遭的不問情由害殺了,難道不乖天理的麼?咳!這個時候,莫說人要為他哭,天地要為他愁,我恐神鬼也要呼號,草木也要含悲的呢!
閑言少說,書歸正傳。且說牛、馬兩老爺見了這個光景,心中也不免害怕起來。正要命兵丁放槍壓驚,忽聽得遠遠裏軍樂齊奏,好像學堂裏體操的樣子。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聲音,且聽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