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茵實在很感謝侯暉這個動作,也使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這使沙茵有足夠的時間隱藏嫌惡,說服自己:人是因為求助才來到這裏,心理醫生可以有自己的價值評判,但麵對來訪者的時候,要保持道德的中立。

“你很害怕,你很後悔?”沙茵總算把自己調整到能勉強進入工作狀態。

“是啊。幾周之後,我的身上出現了特別的反應,我不敢到正規的醫院去看病,就從電線杆子上的小廣告裏,抄下了一個地址,說是老軍醫專看性病。後來我才想到,這個決定充滿了愚蠢。軍隊裏怎麼會有那麼多性病呢?軍醫可能是對性病最少接觸的醫生了。總之當時是昏了頭,不但下半身病了,上半身包括大腦,都病了。那個假的老軍醫給我做了檢查,說我是性病,具體說就是梅毒。記得我走出那個肮髒診所的時候,膝蓋好像沒有了,腿都不會打彎。”

“你猜我當時要到哪裏去?”侯暉突然甩給了沙茵一個問題。沙茵雖然對麵前這個家夥充滿了鄙視,這當然很不專業,但沙茵無法徹底摒除這個情緒,隻能盡力隱藏。因為她基本上是一個淑女型人物,平時修養在身,總算成功地消弭了表麵的不屑。幸好傾聽這門功夫還沒懈怠,因此能夠馬上答話。“到另外一家醫院確定診斷。你不相信自己會得這樣的病,還要再驗證。”沙茵說。

“不對。你猜得不對。盡管那個破門臉的小診所簡陋得像土匪窩,老軍醫一看就是個冒牌貨,肯定連一發子彈都沒有打過,我還是知道他的診斷沒錯。我走啊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向何方,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停留在了失身的地方。

“那裏的白天寂靜無比,好像一座荒塚。晚上我在這裏沉淪時,它流光溢彩仿佛仙境。我對看門的人說,我要找一個小姐。那個老漢說,我們這裏沒有小姐。我突然大怒說,沒有小姐,我就不會成這樣!他冷冷地看著我說,你喝多了。我說,我沒有喝一滴酒,不信你聞聞我?他說,我不聞你,我在這裏很久了,我見過你這樣的人,多了。我說,你一定要幫助我找到她。然後我不管他聽不聽,就把那個女孩子的樣子描述給他。我問,她在哪裏?老漢說,你說的那種女孩子這世上多得很,都是這副模樣,你到哪裏找?我勸你還是不要找了,回家去吧。我說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女孩子,我要告訴她一句話……”

其實侯暉這樣一直說下去就好了,但是,侯暉突然止住了話頭,看了一眼沙茵,沙茵在全神貫注地聽他敘述,看來侯暉還比較滿意,但是,他還不放心,要考察一下聽眾理解的程度,問:“你猜,我要對她說一句什麼話?”

沙茵很快回答:“你恨她。”

侯暉不滿地說:“心理師智商和看門老漢一般差。”

沙茵氣死了,心想我智商再低也沒有低到嫖娼召妓染上性病的地步。心裏這樣想,臉上可一點也不敢流露,也想不出如何回答妥帖,就說:“看來看門的老大爺也是這樣以為?”

侯暉沒理她,回到自己的敘述中。

“老大爺說,你要是跟她說你恨她,就別說了。第一你找不著她,第二你就是找得著她,她也不認識你……我說,她一定會認識我,我們那天晚上談得非常投機。老大爺說,好好,我不跟你爭,就算她認識你,她也會說不認識你。我說,這是不可能的。老大爺煩了,說要不你就晚上來吧,晚上就不是我值班了,你來找她說那句話。

“我說,老大爺,我不是要跟她說我恨她,我是要告訴她我得了髒病,是她讓我得上的,她要趕快治病,她得病的時間一定比我長久,病情也一定更重。老大爺聽完以後,哈哈大笑說,你就要說這句話啊?我說,是。老大爺說,那你真是不該恨這個姑娘,該恨的人是你自己。你以為她們不知道自己有病?她們治了好,好了再犯,直到把自己爛成了一個流膿淌水的臭窟窿。快回家吧,把自己醫好了,永不要再來!

“老大爺說完話之後,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呆呆地站在那裏,擔心的不僅僅是我的身體,更是我的腦子。我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要知道,當年我還是市裏的高考狀元!”

說到這裏,沙茵停頓了下來。賀頓說:“完了嗎?讓侯暉說出了心裏話,這就是起碼的成績。幹嗎還這樣悶悶不樂?”

沙茵說:“要是事情到這裏告一段落,我也就不這麼委屈了。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還能怎麼樣?”賀頓摸不著頭腦。

沙茵說:“侯暉後來就找老軍醫治病,總是好好壞壞。說沒效吧,多少也見點好。可總是不能根治,反反複複的,叫他寢食不安。後來,他就去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