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頓,你是進步了嗎?是當幹部了嗎?是到更高一級的廣播電台了嗎?告訴我們你到哪裏去了,我將追隨你!”
“……”
賀頓看了,沉默不語,這個節目結束了,她的工作也就失去了。
錢開逸想到聽眾會難舍難分,但沒有想到這樣傷感。他不願離愁別緒主導了今天的節目,就說:“我想,以後還是有機會的。我們還會一起主持節目。”
本想虛晃一槍就此下台,卻不料聽眾情緒方興未艾,短信繼續鋪天蓋地:“你們將一起主持什麼節目?”
錢開逸無法回答,假裝沒看到。麵對短信你可以裝聾作啞,可拿著聽筒的熱心聽眾不好糊弄。聽眾鍥而不舍地問:“我很想確切地知道在哪裏可以繼續聽到賀頓小姐的節目?”
錢開逸支吾著說:“這個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會聽到的。”
聽眾又問道:“我還想更具體地知道哪裏能聽到你們兩個合作的聲音?要知道你們的聲音,猶如兩把美妙的小提琴合奏,不管你們說什麼,甚至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那種和諧在一起響徹……”
錢開逸被這位聽眾的敏感所震撼,再看電腦短信,都是擁戴這位聽眾的看法,讓一向理性的錢開逸眼睛出汗。
其實,他是為自己所感動。因為最先發現了賀頓的,是他。如果說世上先有伯樂後有千裏馬,那麼,因了錢開逸的千百尋覓,才有了賀頓聲音的千姿百態。
可惜,賀頓又要歸於沉寂了。錢開逸沒法子留住賀頓,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這條金嗓子重新隱沒民間。
不行!
錢開逸要力挽狂瀾。可是,錢開逸一不是電台領導,二不是有權有勢的人物,他何德何能把賀頓留下來呢?無奈並且無助,幾乎絕望。這幾天,通過不斷地傾聽賀頓和自己的對談,錢開逸越發感覺到自己對賀頓負有特殊責任。對於別的工作來說,嗓音是無足輕重的,一個IT業的精英,隻要業績突出,誰還管他是聲如洪鍾還是啞如破鑼?錢開逸愛惜賀頓,如同玉匠愛惜一塊天然美玉,足球教練發現了一個天才少年。
可他有什麼法子呢?
齊台轉達的那句話,如雷鳴響起:天作之合!天籟之聲!當時,錢開逸還覺得有點不倫不類,什麼叫天作之合,這通常是用於婚禮上恭維新人的,用在播音上豈不貽笑大方?此刻,此話猶如釘錘,楔入錢開逸腦海。
錢開逸已經35歲了,早就該談婚論嫁,但他就是情竇未開,一心撲在工作上。好像是哪位導師說過,長期的單身生活基本上就是行為不檢點的最大溫床,但是錢開逸是一個例外。他隻著迷於聲音,他把自己出賣給了聲音,如同出賣給了魔鬼。他喜歡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太空翱翔,覺得聲音比本人更偉大。雙腳到不了的地方,聲音可以輕輕鬆鬆地抵達,不流一滴汗。雙眼看不到的地方,聲音也可以到達,快捷如光。自己不認識的人,聲音搶先認識了。自己不能進入的神聖場所,聲音如同微風嫋嫋潛入……總之,他崇拜自己的聲音,他把自己祭獻給了聲音。為了聲音完美超拔,他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現在,他要用自己的一切,挽救他聲音的絕妙伴侶。這不是一種犧牲,而是一種祭奠。
當錢開逸臉色蒼白地從播音合成室裏走出來的時候,他手裏拿著一盤精選過的磁帶。在這盤帶子裏,賀頓和錢開逸對某個社會熱點問題的心理狀態,嬉笑怒罵深入淺出,酣暢淋漓。當然了,實際上當場並沒有這樣精彩,經過刪繁就簡去粗取精,剩下的全是沙裏淘金的精髓。
和這盤美輪美奐的帶子同時誕生的,還有一個想法——他要娶賀頓為妻。
這是一個古老而直截了當的想法。當某個男子或是女子想和另外一個女子或是男子有密切關係的時刻,就會想到聯姻。正派人想到的是明媒正娶,不正派的就會開始幽會。
錢開逸是一個正派人,他的決定就有了豪邁和自我犧牲的底色。他對賀頓的了解主要來自談論心理學的話題,這已足夠。關於賀頓的家世,錢開逸所知甚少。他覺得這不重要,英雄不問出處。當然了,他和賀頓從來沒有專門談過情說過愛,這是一個遺憾,可這不是一個問題。他們談論過許多話題,很大一部分和戀愛有直接的關係,當然還有更大的一部分和戀愛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和一個人的世界觀有密切的關係。
錢開逸這些年來,經常主持名人訪談,不管是造航天飛機原子彈的專家,還是治療糖尿病白癜風的專家,錢開逸都可以和他們海闊天空地神侃。一方麵是工作的需要,錢開逸練就了和不同領域的人溝通的本領;另外一方麵源自他的虛心好學。他很為這個工作感到驕傲,私下裏也有大占便宜的感覺。你想啊,一個專家,一輩子就積攢下那麼點絕活兒,到了廣播電台,麵對著萬千聽眾,他或她哪能不抖摟渾身解數,以求叫好呢?好比一個老藝人,摩挲了多少年,才雕出一粒珍寶,到了這裏,生怕你看不出妙處,會毫無保留地把精華展示給你看。錢開逸就是那個看寶人,他小心求教,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把專家窮其一生煉出的仙丹品嚐了一番。不客氣地說,錢開逸是專家造就出來的通才。同理,他自認為雖然沒有談過戀愛,關於婚姻愛情卻頗有研究。雖然連雞蛋炒飯也掌握不好火候,但敢對滿漢全席評頭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