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頓說:“你既然來了,就是想有所改變。對吧?”
老李說:“也不一定是改變。隻是這樣煎熬下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受不了。”
賀頓說:“這就是謀求改變的開始,我會和您探討改變的方向。”
老李若有所思,說:“可是你並沒有回答我殺了人,你會不會為我保密?”
賀頓說:“我不會。我剛才說的話還沒有講完,殺人越貨,恕我不能繼續保密。”
老李說:“我是一個殺人犯,你如果不能為我保密,就不怕我殺了你?”
賀頓說:“我當然害怕。可是我沒有辦法,隻能這樣告訴你。既然你已經過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為什麼要讓罪惡更深重?”
老李說:“那你就寄希望於我的良知了?”
賀頓說:“凡到心理診所來的人,我都假設他們良知未泯。”
老李說:“好吧。測試到此結束。你過關了。”
賀頓說:“您花了這麼大的價錢和時間,就是為了來測測我是不是個合格的心理醫生?”
老李說:“那倒不是,我還沒有吃飽了撐到這個分上。我有自己的煩心事,不知求誰,偶然知道你開了家心理所,就貿然來了。經過這一番對談,我知道你的確不是原來那個小姑娘了,我也就放心了。”
賀頓說:“謝謝你的信任。現在,我們可以進入正題了嗎?到底是什麼在困擾著您?”
老李說:“是這樣的。大約有一年的時間了,我慢慢地發現身邊的世界在離我遠去,好像一艘船,我沒有纜繩能夠留住它,它拋下我去往天邊。”老李一邊說著,一邊做出非常恐怖的神情,好像驚濤拍岸。
賀頓有點疑惑,但還是不動聲色地聽下去。“在這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嗎?”
“是的。很正常。我不知道它們是如何發生的,就像不知道山火是怎樣開始燃燒。也許是一個煙頭,也許是雷電,也許是壞人成心放的火……我隻知道自己每天早上不想起床,好像床是一個巨大的章魚,有無數的爪子把我吸在那裏。好不容易起了床,通常都到了中午時分。因了我的懶惰,已經不能堅持正常工作,告了長期的病假。我會突然哭泣,看到一個郵筒或是一座牌坊,眼淚就會像決了口似的流下來。這對一個大男人來說,當然是非常丟臉的事情,於是我隻好待在家裏。食欲下降得非常厲害,我再也不會吃鮑魚魚翅那種大餐了,因為我根本吃不出它們和普通的白菜粉絲有什麼區別。你是心理醫生,我也就不避諱什麼了,性欲也幾乎完全消失了,我老婆說要給我買偉哥吃,我說別花那個冤枉錢,因為偉哥對我不會有效果的,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倦怠,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振作。我常常失眠,苦熬到天明。有的時候又會幾十個小時長睡不起。連續幾天粒米不沾牙,也不覺得餓,有的時候狼吞虎咽胃口好得像無底洞。這還不算,對什麼都沒有興趣,看什麼都好像是隔著一層食品保鮮膜,你可以看到它們,卻不能觸摸到它們的溫度,別人好像都被複印過一般,沒有了顏色,隻剩下輪廓。世界仿佛黃昏時的光線,越來越遠去,越來越黯淡,直到融入無邊的黑暗……這是一種非常可怕和孤獨的感受,生命就像一條魚,滑溜溜地從你手中掙脫而去,你隻留下了一把黏稠的魚鱗和鼻涕一樣的液體……你說你說,我到底得了什麼病?”老李眼巴巴地看著賀頓。
賀頓判斷出老李很可能得了抑鬱症,但她還要再確定。
“您以前有過這樣的日子嗎?”
“沒有。從來沒有過。如果有過,我就不要活了。”老李深惡痛絕地說。
賀頓有個疑問,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突破口來問詢,現在好了,剛好有了契機。賀頓說:“聽你剛才講得那樣痛苦,你是否想過不要這樣生活下去了?如果我的這個問題冒犯了你,請原諒。”
老李說:“你的意思是我有沒有想過自殺?”
賀頓說:“就是這個疑問。”
老李說:“想過。不止一次。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