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頓不由自主地點頭。蘇三仰天長歎道:“一個女人賢惠到了如此的地步,別說她還掙出萬貫家財,就是一無所有,也是手心的寶啊。”
“那邊呢?”賀頓問。
蘇三先生說:“我也照方抓藥,對李四說,你讓我很痛苦,是個負擔。你的存在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十四年前我認識了你,就是一個錯誤,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罪惡。你讓我成了一個罪人,一個小人,一個兩麵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我們就此分手吧……喏,就是這些了。”蘇三喉結滾動,使勁咽了下唾沫,看來說出這些話,對他也是煎熬。
“李四是如何回答的?”賀頓問。
“沒有回答。”蘇三說。
“那總要有所表示。”賀頓探尋。
“也沒有表示。”蘇三說。
“既不回答,也沒有表示,在聽到這些非常刺激的話以後,李四總要有點變化吧?”賀頓也被蘇三的這兩個女人攪得迷茫起來。
“李四隻是安靜地坐著,然後繼續低頭縫補她手頭的東西。”蘇三邊回憶邊說。
“她手頭縫補的是什麼東西?”賀頓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不好意思,是她的個人生活用品。”蘇三不願意說。本來賀頓也隻是隨口問問,蘇三的忸怩讓她不肯輕易放過。“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是……她的內褲。”蘇三隻好說出。
“她是個很儉省的人嗎?”賀頓問道。
“不。她總說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個人生活用品是很考究的。當然,可能也是為了讓我感到更有情趣,她的內衣內褲之多,簡直可以開個小店了。”
“既然並不缺貨,為何還要縫補?”賀頓既是問蘇三也是問自己。
“我也不知道。”蘇三徹底地無可奈何了。
“那是一條什麼樣的內褲?”賀頓問得之詳細,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好像是在偵探一宗強奸案。
蘇三說:“就是普通的內褲。好像是很久之前的樣式,褲腰上還穿著鬆緊帶。你知道現在的女人內褲,都是有花邊鑲蕾絲的,顏色非常鮮豔,但這條不是。淡藍色,因為時間過久和洗的次數多了,基本上褪成白色了……喔,我想起來了,我……”蘇三先生一下子鼓起眼睛半張著嘴,好像被魚刺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您想起什麼了?”賀頓問。
“這是我和她第一次親密接觸時,她所穿的內褲。”蘇三先生雖然很窘,還是如實招來。
“李四最近一直在縫補這條內褲?”
“是的。一直在補,最近幾次我都看到。我還挺奇怪的,縫縫補補時間之長,就是一條棉褲也該收工了。現在,明白了。”蘇三先生恍然大悟。
“您明白什麼了?”賀頓還不明白,虛心求教。
“李四一直和我說她不後悔,其實這是假的。和我發生關係的時候,她是處女。她的修補,其實就是想讓時光倒流,她重返那時的單純和自由。無論她嘴上怎樣說,她的這個動作,讓我明白了她的真實期望。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辦了。”形勢急轉而下,蘇三先生猶有神助,馬上就變得明晰而又有力量了。
現在是賀頓有點追趕不上,她說:“你打算怎麼辦呢?”
蘇三先生說:“我會買一打新內褲送給李四。”
賀頓說:“這未免太戲劇性了。”
蘇三先生說:“這隻是一個小的道具。我會對她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結束了,隻是,這不是修補,而是重新開始。從此,你去尋找你的幸福,我來繼續我的路程。我們曾經那麼美好地相處過,讓我們都保留著最美好的記憶吧。你說,這樣如何呢?”
“你的問題,你當然最有發言權。現在,你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要領,我很為你高興。”賀頓由衷地說。說實話,在半分鍾以前,她還充滿了走投無路之感,不知道蘇三先生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如何取舍。這樣快地就壁壘分明了,也是賀頓始料未及。
“看來,我是一定要對不起一個人了。”蘇三先生說。
“其實,也不一定是對不起。解決了眼前的困境,李四小姐也能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未必就是壞事。如果你這樣一直僵持著,就要對不起三個人,甚至更多的人。”賀頓說。
蘇三先生若有所思,說:“你說的三個人,我能理解——我、王婆和李四。你說的更多的人,是加上了我的孩子。對嗎?”
賀頓意味深長:“除了你的孩子之外,還有其他的人。”
蘇三先生說:“誰?”
賀頓說:“我知道你不是從廣東來的。我也知道你不是商人。你有一個工作的圈子,一個人改變了,對所有這個圈子的人,都是好事。”
蘇三先生說:“好吧,我把這當做——祝福。現在,我覺得我可以走了,而且,將不再回來。臨走之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您是否可以答應?”
賀頓說:“不必客氣。隻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您盡管說。”
蘇三先生說:“我會和李四小姐把這一切都說明白。我不知道她會怎樣,但我想,她是一個通情達理有情有義的知識女性。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改變是一定會完成的。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她有非常劇烈的失落和不安,我是否可以介紹她來找您?”
賀頓說:“謝謝你的信任。但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這種關係,由我來給她做心理幫助,顯然並不合適。我可以給她介紹一位新的心理師。”
蘇三說:“好。”說完之後,他就走了,沒有回頭。賀頓多少還有些不踏實,坐在心理室的沙發上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黑透,並沒有再次響起門鈴,這才離開。
柏萬福頻繁地按動著遙控器,搜索著節目。在晃過新聞的時候,賀頓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一個名稱在舌尖和牙縫中磨碎。柏萬福隻聽到了含糊不清的咕嚕聲。
“你在說什麼?”因為彼此關係極為冷淡,他們基本上是不說話的。柏萬福聽賀頓動靜怪異,怕她有什麼病痛發作,還是問了。
“我什麼也沒說。”賀頓否認。
“你發出了一個聲音。”柏萬福堅持。如果他不堅持的話,就證明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幻聽了。
“哦,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很像我小時候的鄰居。”賀頓遮掩。
柏萬福回頭一看,電視機裏出現的是會議和群眾場麵。這種時候,你常常會看到像自己熟識的人,還沒等仔細看清究竟是不是,畫麵就晃過去了。
賀頓沒有搭腔。柏萬福就把頻道轉到自己喜歡的卡通片頻道上去了。
賀頓看到的不是群眾場麵,是一位領導在主席台上作指示,他就是蘇三先生。
賀頓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如果她再次見到蘇三先生,也許會有以下的對話。
“咱們討論的先是一個口才的問題,然後是一個情感的問題,你可發現它們的共同之處了嗎?”
蘇三會說:“看不出來它們之間有何具體的聯係。在我來講,它們是隨機的。”
賀頓說:“不,不是隨機的。它們服從於你的理想。你的口才其實不錯,對於一個一般人來講,已經足夠了。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告訴我你想成為一個政治家。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傑出的口才是飛翔的翅膀。出於這個理想,你尋求口吐蓮花的本領。我們沿著你的童年,進行了深入的探索,找到了一個源頭。清理之後,收到了效果。你完成了這個進步之後,感覺到了理想的逼近。這個時候,你發現自己有一個隱痛,這就是李四小姐的存在。對於一般人,這樣無欲無求的紅顏知己,已十分省心。您也曾是相當滿足的,這就是地下戀情連綿十四年不息的原因。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很多人就這樣走過一輩子。但是,您不同。一個政治家,要有闊大的胸懷和正直的人品,才能光明磊落地為眾人辦事。你開始清理自己的曆史。你說你在情人和妻子之間不知道選擇哪一個,我相信這是真的。李四小姐是個妙人,你的結發之妻也毫無過錯。如果婚變,大家就要問一個為什麼?如果你和李四小姐結為伉儷,人們就會恍然大悟發現你的隱私。對政治人物的聲譽來說,這是瑕疵。因此,你迅速地決定了放棄李四小姐,以保全自身。雖然這對李四小姐來說,未必不是好事。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你的抱負和理想。作為一個心理師,我不作價值評判和道德評判,況且我知道世無完人。蘇三先生,祝你實現自己的期盼,成為一個傑出的政治家,如果是那樣,眾人也會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