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走進來說:“廣州來的案主走了?”

賀頓簡短地答道:“走了。”

文果說:“那就好。我不喜歡這個人。雖然,在他預約好的時間我回避了,從來沒有見過他。”

賀頓說:“你沒有見過他,為什麼就不喜歡他?”

文果說:“裝神弄鬼。”

賀頓說:“不要背後議論來訪者。”

文果說:“好吧。那我就把他的卷宗歸檔了。”

賀頓說:“且慢。他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谘詢,一切照舊。”

文果說:“裝神弄鬼也照舊嗎?”

賀頓說:“老規矩,回避。”

下一個來訪日,蘇三說:“我今天講講我的老婆吧。我猜你一定要說如何稱呼,就叫她王婆吧。”

賀頓開玩笑說:“是王婆賣瓜的那個王婆嗎?”

蘇三說:“這和賣瓜沒有關係。主要是她姓王,又是我的老婆。”

賀頓說:“好吧。我現在已經牢牢記住了你們的稱呼,一位蘇三,一位李四,還有一位王婆。”

蘇三便苦笑著說這些名字都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的老婆是個商人,對我很好,也很有錢。我至今還是一個清官,和她有錢是大大分不開的,有很多人成了貪官,和他們的老婆貪錢有關聯。我這樣說,也許女權主義者會很憤慨,但起因是我很感激王婆。她不知道我金屋藏嬌,一藏就是十四年,相當於一個抗日戰爭再加上兩個解放戰爭。李四那邊一往情深,我實在割舍不下,就反過來打我老妻的主意。我對她說,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我嗎?

王婆說,懷疑你什麼呢?

我說,懷疑我在外麵養個小蜜包個二奶什麼的?

王婆說,從來沒有。

我說,如果我讓你這樣設想一下呢?

王婆說,我很忙。你有正經事沒有?我有一大宗生意要談,別搗亂行不行?

我說,我不是搗亂,是確有其事。

王婆說,什麼事?

我說,二奶的事。

王婆說,那不可能。

我說,可能的。

王婆說,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造謠。

我說,沒有人造謠。我跟你這樣說。

王婆說,那就是你造謠。

我無可奈何,就說,好吧,就算是造謠,如果你聽到了,會怎麼樣呢?

王婆說,造謠者可恥,信謠者可悲。我記得這是文革中的一句話,真理。

我說,你就不生氣嗎?

王婆說,當然生氣了。

我一聽有門,生氣就好,馬上說,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王婆說,我要找到造謠者,拔掉他的舌頭。想我們恩愛夫妻,哪能讓他這樣血口噴人!

得!她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說,假設呢?

王婆不耐煩了,說,假設什麼呢?

我說,我在外麵和別的女人好了。

王婆這次認真了一下,說,第一,我根本就不相信這種事。就像我不跟外星人做買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第二,就算真的出現了這種事,我了解你,這絕不是真好,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所以,既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那個女人好,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說到這裏,王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蘇三,不要再來這類腦筋急轉彎的題目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記得當年老人家在世的時候說過,對於種種的搗亂,第一是反對,第二是不怕。咱們就到此為止吧,我還要忙著談判,你好自為之,我希望這樣的談話再也不要由你發起。

王婆說完就走了,剩下我一個人發呆。心理師,你說王婆知不知道李四?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賀頓把話說完,覺得像繞口令,非如此不能表達本意。她接著說:“不管她知道還是不知道,她的態度很鮮明——她不會和你離婚,她根本就不承認有這種事。”

蘇三說:“你分析得不錯。”

賀頓說:“你現在的主要問題是什麼?”

蘇三說:“我想知道這兩個對我來說無比重要的女人,打算怎麼辦?”

賀頓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她們都不打算放下。”

蘇三說:“然後呢?”

賀頓說:“誰然後?”

蘇三先生說:“她們。”

賀頓說:“你老管她們幹什麼?”

蘇三先生不滿了,說:“這本來就是三個人的事情,我不管她們怎麼能成呢?”

賀頓說:“你是想解決她們的問題,還是想解決自己的問題?”

蘇三說:“你這話不通情理。我的問題,就是她們的問題;她們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她們的問題解決了,我的問題也就解決了;她們的問題不解決,我的問題自然也就無法解決。”

賀頓說:“我幾乎被你搞糊塗了,現在我們要正本清源。請回答,是誰到我這兒來谘詢?”

蘇三先生說:“明知故問,當然是我了。”

賀頓說:“對。現在是誰要尋求改變?”

蘇三先生說:“是我。”

賀頓說:“很好。你是矛盾的主要方麵,當然關鍵在你。因為,李四小姐不需要改變,她願意做一輩子你的情婦;王婆也不願意改變,她願意裝聾作啞當你的賢惠妻子。是你自己受不了靈魂的煎熬,要謀求改變。”

蘇三的嘴唇張了好幾次,都閉了起來,說不出話。許久之後,他說:“不單是靈魂,身體也受不了,畢竟上了歲數。你的意思是我要拿出主意?”

賀頓說:“正是。”

蘇三說:“我要是拿得出主意,還用找你來嗎?我自己就解決了。”

賀頓說:“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蘇三說:“我希望她們之間有一個主動退出。”

賀頓說:“我估計你會碰壁。”

蘇三說:“已經碰壁了。誰都不肯退出。”

賀頓說:“你願意維持這個局麵嗎?畢竟你已經維持了十四年。”

蘇三先生說:“我不願意維持下去了。太累。”

賀頓說:“你下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決心?”

蘇三說:“下了。”

賀頓說:“那就好辦了。放棄一方吧。”

蘇三說:“我不能放棄。”

賀頓說:“那我們就又回到了起點。你不放棄,就隻能煎熬。”

蘇三說:“不是我不放棄,是她們不放棄。”

賀頓說:“這和她們無關。隻和你有關,是你作出決定,而不是她們作出決定。”

蘇三說:“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我這裏來了。”

賀頓說:“本來就在你這裏。”

蘇三說:“我很想逼著她們放棄我。”

賀頓說:“願聽其詳。”

蘇三先生說:“我已經想好了方案,今後就會實施。等有了效果,我再來向你報告。今天,我必須提前結束,因為有非常重要的會見。”說完,蘇三告辭了。

賀頓麵對著今天的約談記錄,不知如何落筆。

下一次,蘇三來的時候,情緒委頓。

“這一周,感覺如何?”賀頓關切地問。

“感覺不好。”蘇三如實回答。

“哪方麵不好?”

“都不好。”蘇三先生無精打采。

“可以講得詳細一點嗎?詳細了才能有發現。”賀頓說。

“我逼迫她們了,可是,毫無效果。”蘇三先生說。

“如何逼法?”賀頓想象不出,隻得求教。

“我對我的妻子大發脾氣,無緣無故地指責她,百般挑剔她,還當著她的麵誇獎電視裏的女明星性感漂亮。說王婆是個黃臉婆,還問王婆如果我要離婚,你會尋死覓活嗎?多次挑釁。”蘇三一邊回憶一邊講。

賀頓真想啐他一口。一個毫無過錯的妻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突然間被丈夫口出惡言,百般淩辱,罪過啊罪過。“結果如何?”賀頓忍住氣問。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蘇三先生唉聲歎氣,“王婆說,我這麼反常,一定是碰到了大大不順心的事,涉及我的工作,她也不便細問。她說,不管是什麼原因,有什麼怒火,盡管朝她身上撒就是了。別人不了解我,她還不了解我嗎?說我被氣糊塗了,都開始說胡話了,已經完全不像平日的我了,這讓她更是心疼我,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隻求我能開心一點。王婆還說,如果我這樣胡言亂語能讓自己好過一點,就隨便罵好了,她不會生氣,反倒高興,知道我能因此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