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講了戈亮的一生,你爸爸的一生。你一直沉默地聽著,偶爾對時空旅行或“大媽媽”提一些問題。也許是我多年來的潛移默化,你看來對這個故事很有心理準備。最後我說:“媽媽隻有一個要求:你把這個決定的實施向後推遲一年,如果一年後你的熱情還沒有熄滅,我不再攔你。不要怪媽媽自私,我隻是不想讓你爸爸的犧牲顯得毫無價值,行嗎?”
你在猶豫。你已經心急如焚,要向科學要塞發起強攻,一切犧牲早已置之度外。探索欲是人類最頑固的本性之一,一如人們的食欲和性欲。即使某一天,某個發現篤定將導致人類的滅亡,仍會有數不清的科學家爭先恐後、奮不顧身地向它撲過去,其中就有你。
你總算答應了:“好吧,一年後我再和媽媽談這件事。”
我很寬慰:“謝謝你,兒子。我很抱歉,讓你去還父母的債。”
你平靜地說:“幹嗎對兒子客氣,是我應該做的,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從沒見過麵的爸爸。媽媽再見。”
我就是在那個晚上從戈亮那兒接受了生命的種子,俗話說這是撞門喜。那晚我們長談到兩點,然後分別洗浴。等我洗浴後,候在客廳的戈亮把我從後邊抱住,我溫和地推開他,說:“不要這樣,我們兩個不合適的,年齡相差太懸殊。”
戈亮笑:“相差309歲,對不?但我們的生理年齡隻差9歲,我不會把這點差別看在眼裏。”
我說:“不,不是生理年齡,而是心理年齡。咱們的交往從一開始就把你我的角色都固定了,我一直是長姐甚至是母親的角色。我無法完成從長輩到情人的角色轉換,單是想想都有犯罪感。”
戈亮仍是笑:“沒關係的,你說過我們相差309歲呢,別說咱們沒有血緣,即使你是我的長輩,也早出五服、十服了。”
我沒想到他又拐回去在這兒等我,被他的詭辯逗笑了:“你可真是,正說反說都有理。”我發現,走出心理陰影的阿亮笑起來燦爛明亮,非常迷人。最終我屈服於他強勢的愛情,我的獨身主義在他的一招攻勢前就潰不成軍。然後是一夜歡愉,戈亮表現得又體貼又激情。事後我說:“糟糕,我可能會懷孕的。今天正好是我的受孕期,咱們又沒采取措施。”
戈亮不在乎地說:“那不正好嘛,那就把兒子生下來唄。”
我糾正他:“你幹嗎老說兒子,也可能是女兒的。”
戈亮沒有同我爭,但並不改變他的提法:“我決定不走了,不返回300年後了,留在這兒,同你一塊兒操持家庭,像一對鳥夫妻,每天飛出窩為黃口小兒找蟲子。”
我想起一件事:“噢,我想咱們的兒子(我不自覺地受了他的影響)一定很聰明的。你想,300年的時空距離,一定有充分的遠緣雜交優勢。你說對不對?”
戈亮苦笑:“讓他像你吧,可別像我這個廢物。”
我惱火地說:“聽著,你如果想留下來和我生活,就得收起他媽的這些自卑,活得像個男人。”
阿亮沒有說話,摟緊我,當做他的道歉。忽然我的身體僵硬了,一個念頭電光般閃過腦際。阿亮感覺到我的異常,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然後用熱吻堵住他的嘴巴。再度纏綿後阿亮乏了,摟著我入睡。我不敢稍動,在暮色中大睜兩眼,心中思潮翻滾。也許——這一切恰恰是大媽媽的陰謀?她巧借幾個幼稚青年的跨時空殺人計劃,把戈亮送到我的身邊,讓我們相愛,把一顆優良的種子種到我的子宮裏,然後——由戈亮的兒子去完成那個使命,完成大媽媽所需要的科學突破。
讓戈亮父子成為敵人,道義上的敵人。
我想自己是走火入魔了。這種想法太迂曲,太鑽牛角尖,也會陷入“何為因何為果”這樣邏輯上的悖論(大媽媽的陰謀成功前她是否存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不符合我的思維慣式,但我無法完全排除它。關鍵是我懼怕大媽媽的智力,她和我們的智慧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所以——也許她會變不可能為可能。
阿亮睡得很熟,像嬰兒一樣毫無心事。我憐憫地輕撫他的背部,決心不把我的疑問告訴他。如果他知道自己竟然成為大媽媽陰謀的執行者,一定會在自責和自我懷疑中發瘋的。我要一生一世守住這個秘密,自己把十字架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