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生的故事(6)(1 / 3)

門口有喇叭聲。這回司機像換了一個人,非常親熱地和我打招呼,送我名片,說以後用車盡管呼他。看他前倨後恭的樣子,就知道他這趟肯定沒少賺。戈亮手中多了一個皮包,進門後吩咐我調好熱水,他要馬上洗澡。他皺著眉頭說外邊太髒,21世紀怎麼這麼髒?這會兒我似乎完全忘了他是殺手,像聽話的女傭一樣,為他調好溫水,備好換洗衣服。戈亮進去了,隔著浴室門聽見嘩嘩的水聲。皮包隨隨便便留在客廳。我忽然想到,應該檢查一下皮包,這不是卑鄙,完全是必要的自衛。

我一邊為自己作著寬解,一邊側耳聽著浴室的動靜,悄悄打開皮包。裏麵的東西讓我大吃一驚: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把仿五四手槍!他真的搞到了凶器,這個殺手真要進入角色啦!我不清楚凶器是從什麼地方買的,聽說有賣槍的黑市,一定是那個貪財的司機領他去的。

我數數包裏的錢,隻剩下200多元。走時塞給他3000多元呢。不知道一把手槍的黑市價是多少,估計司機沒少揩油。這是一定的,那麼個財迷,碰見這樣的呆鵝還不趁機猛宰。

瞪著兩把凶器,我不得不開始認真對待大媽媽的警告。想想這事也夠“他媽媽的”的了。這個凶手太有福氣,一個被害人(大媽媽)親自送他回來,遠隔300年還在關心他的起居。另一個被害人(我)與他非親非故,卻要管他吃管他住,還掏錢幫他買凶器。而凶手呢,心安理得地照單全收。一句話,我們有些賤氣,而他未免厚顏。

但是很奇怪,不管心中怎麼想,我沒有想到報警,更沒打算冷不防捅他一刀。我像是被魘住了。過後我對此找到了解釋:我內心認為這個大男孩當殺手是角色反串,非常吃力的反串,不會付諸實施的。這兩把刀槍不是武器,隻是道具。連道具也算不上,隻是玩具。

你很小就在玩具上表現出過人的天才。反應敏銳,思維清晰,對事物的深層聯係有天然的直覺和全局觀。五歲那年,你從我的舊書箱中扒出一件智力玩具:華容道。很簡單的玩具,一個方框內擠著曹操(個頭最大,是2×2的方塊),四員大將(張飛、趙雲,馬超,黃忠,都是2×1的豎條)和關羽(是1×2的橫條)。六個人把華容道基本擠滿了,隻剩下1×2的空格,要求你想法借著這點空格把棋子挪來倒去,從華容道裏救曹操出來。這個玩具看起來簡單玩起來難,非常難,當年曾經難煞我了,主要是關羽難對付,橫刀而立,怎麼挪他都擋著曹操的馬蹄。半個月後我最終走通了,走通的一刻曾欣喜若狂。

你拿來問我該怎麼玩,我想了一會兒,發現已經把走法忘得幹幹淨淨。我隻是告訴你規矩,說你自己試著來吧。我知道,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這個玩具的難度是大了一些。你拿起華容道窩在牆角,開始認真擺弄。那時我還在暗笑,心想這個玩具能讓你安靜幾天吧。但20分鍾後你來了,說:“媽媽,我走通了。”我根本不信,不過沒把懷疑露出來,說:“真的嗎?給媽媽再走一遍,媽媽還不會呢。”你走起來,各步走法記得清清楚楚,挪子如飛,大塊頭的曹操很快從下方的缺口中漏出來。

你那會兒當然欣喜,但並不是我當年的狂喜。看來,這件玩具對你而言並不太難,你也沒把它看成多大的勝利。

我看著你稚氣的笑容,心中湧出深沉的懼意。我當然高興兒子是天才,但“天才”難免和“科學研究”有天然的扯連。可我對殺手發過重誓的:決不讓你研究科學,尤其是量子計算機。我會信守諾言,盡自己的最大能力來引導你。但——也許我拗不過你?我的自由意誌改變不了你的自由意誌?

在那之後有一段時間,你對智力玩具入了迷,催著我、求著我為你買來很多,魔方、七連環、九連環、八寶疙瘩、魔球、魔得樂,等等,沒有哪一種能難倒你。我一向對智力玩具的發明者感到由衷欽佩。智力玩具不像那些係統科學,如解析幾何、光學、有機化學,它們是係統的,是多少代才智的累積,後來者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去攀摘果實。所以,即使是中等才智,隻要非常努力,也能達到足夠的深度。而發明智力玩具純粹是天才之光的偶然迸射,沒有這份才氣,再努力也白搭。或者是0分,或者是100分,沒有中流成績。玩智力玩具也多少類似,我甚至建議拿它做標準來考察一個人的本底智力,我想那是最準確的。所以,你的每一次成功都使我的懼意增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