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紗帳邊,一座紫金八方燭台舞動著火焰,將寒蟬的影子落在牆上變幻來去。周圍是兩隊侍女,近些是寒蟬的貼身丫鬟玉枝。忽然寒蟬手一落,燭台應聲著地,灑出一滴滴紅淚。
“出去!”一聲怒喝。身為皇帝的妹妹,寒蟬從來沒有如此氣憤而失態過。宮女們個個都被嚇著了,一個個對望著,最終都把眼神投向玉枝。玉枝朝她們做了個“回避”的手勢,宮女們相繼退出。
“公主,請節哀罷。”玉枝埋下頭去,“畢竟肅妃的薨逝也不全是太後和紛妃的錯……”玉枝的聲音慢慢的低下去,最終消逝在殿的寂靜裏。
已經是子夜了,象征繽妃死亡的銀鍾已經敲響,肅妍宮隱約傳來哭聲。寒蟬忽然間將語氣放的柔和,微笑著,“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看到自己的下場啊。”連眼神中都透著溫婉,但一隻白皙的右手卻狠狠勾住梨木方桌的一角,用力得連骨節都變成青灰,“要知道,她們害死的是肅妃呢,是一個像我姐姐一樣親的人……那麼……”指甲嵌進桌裏,滲出一點鮮紅。
宮裏已無人不曉,肅妃向來與太後和那些庸妃們不合,倒是跟性格詭異的公主寒蟬合得來。這次肅妃之死,什麼原因尚不清楚,隻知道是太後她們作的祟。這離肅妃薨逝不到一個時辰,寒蟬便大約在肅妍宮和公主殿之間來回了五六趟,每次都被些不識相的老嬤嬤們攔住,叫人怎麼不著急?
“公主,人來了。”門外有聲音戰戰兢兢的傳達。玉枝看著寒蟬的臉色已經稍近好轉,忙去開門。來人是肅妍宮肅妃的貼身宮女盤葉,也是寒蟬和肅妃之間的信人。一開門,盤葉就像是跌了進來,趴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抓住寒蟬的鳳尾裙裾,瑟瑟發抖著。寒蟬低下頭來看了看這個衣衫淩亂發髻不整滿臉淚痕的女子,伸出一隻手將她扶了起來,隻是出口的語氣冰涼。
“是怎麼死的?是賜鳩?賜白綾?下毒?還是鞭刑?用針?”
盤葉被寒蟬的語氣嚇了一驚,抖抖的回答道:“主子她,今天下午去太後那裏敬茶,回來後吃了紛妃娘娘送的白糕,然後……然後……”顫顫巍巍的聲音便沒有了下文。
看見寒蟬的眼色,玉枝忙回身從匣子裏取出幾十兩銀子用來封盤葉的口,又給她一支簪子讓她不至於那麼狼狽,隨即擺手讓她下去。這樣的情形也不是少見了的,由於寒蟬的堅持和皇帝的召禦,凡是其他宮的宮女都要叫玉枝一聲姐。玉枝的地位已經相當於冠著丫鬟之名的郡主。
玉枝轉身去扶寒蟬。寒蟬聽到盤葉的話已覺天旋地轉,後悔和怨恨兩下湧來,幾乎衝垮她的理智。所幸玉枝在旁邊柔聲安慰,否則這房間中的古花玉瓶都得變成碎片。寒蟬氣不過,手邊恰好有一掛玉珠鏈,抓起來就扯。繩很結實,但最終還是被扯斷了,最大的那顆先彈落在了地上,隨後珠子都跳躍起來,先是在空中碰撞,然後嘩啦啦灑滿了一地。玉枝並沒阻攔,因為她知道這對寒蟬來說已是最輕的發泄。
玉枝側頭去寒蟬,竟被她嚇著。薄唇被皓齒緊緊咬的慘白,但嘴角卻扯起一絲冷笑,眼神淩厲得如同碎琉璃渣子,略施脂粉的臉已無血色。仇恨已將她重重包裹著——寒蟬破蛹,將會是什麼?
二
寒蟬再次出現在宮裏已是半個月以後。偌大的禦花園隻可見寒蟬和玉枝二人在饒有興趣地逗蝴蝶。不過這已近冬,蝴蝶僅剩的幾隻也奄奄一息了,寒蟬卻玩得盡興,絲毫看不出肅妃的死對她的打擊。
其實這樣反而更讓人害怕。
說來倒也巧,紛妃也正是在小徑上散步,豔陽高照的暖日卻裹著狐裘,旁邊幾個丫環怯索索地跟著。紛妃看見寒蟬也不做任何回避,大搖大擺走過去扭捏作態的輕叫了聲:“呦,公主也在啊。”帶著狠毒的眼神,大概本是想威懾寒蟬,誰料隻聽悉索一聲,寒蟬倏地轉過身來,纏纏疊疊的裙擺厚重的一抖,滿發的翠翹金鈿玉搔頭叮當作響。寒蟬以一雙桃花含水的雙眼迎上紛妃的冷眼,口中柔聲道:“寒蟬見過紛妃娘娘。”
紛妃心裏一驚。公主給嬪妃行禮,這算什麼規矩?又見寒蟬的雙手扯住自己的雙袖,揉得狐裘滑落到了肩膀,煙韻絲織的內袍露了出來。寒蟬見紛妃愣住,複又開口,“紛妃姐姐,不然我們一同去賞魚如何?”鬼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近冬的魚池裏還剩下幾條魚?!玉枝這樣想著,轉了轉眼珠,立刻明白了寒蟬的意思:煙韻絲本是喜慶之物,在嬪妃薨逝之時穿可是犯了大忌的——這等錯誤寒蟬當然不會放過,自然要打擾一下正在賞魚的皇帝了。
紛妃聽寒蟬的口氣又甜又黏,忙低頭去看她的眸子。那雙眼裏透著的是渴望和愉快,如同向母親要糖的小孩子一般,天真無邪。紛妃突然怕了這眸子,慌亂中點了點頭。複又抬頭看到不遠處皇上走來,似是見到了救星,也顧不得儀態了,奔向皇上就躲到了皇上後麵。寒蟬心中暗喜,本想和紛妃去魚池找他呢,他倒自己來了。臉上並不做態,扭頭看梅。隻是梅還未開,連葉子都綠得不好看了。
“妹妹,是身體好些了?”皇上走近寒蟬,說道。寒蟬隻看了一眼,又馬上甩過頭。烏炭一樣的發上有一隻金釵鑲鳳,鳳口裏銜著一枚珍珠又吐出像蝦須的幾絲金線,線上墜著藍寶石。寒蟬這一甩頭,墜子便掃到了皇上的臉,帶著鄙夷與不屑。開口便是:“皇帝哥哥自然不知道罷,在公主殿裏的日子可真難熬啊。”閉口又是:“也難怪,隻知道和姐姐們在梨園子裏熱鬧,這肅妃姐姐死還不到仨月呢,後宮嬪妃膽敢穿那象征喜慶的煙韻絲袍了。”鳳眼像是無意般掃了掃紛妃,目光又停留在了敗梅上。這時皇上才注意到紛妃的內袍,未等他張口,寒蟬自款步離去。玉枝忙與皇帝和紛妃行了禮,跟著寒蟬而去。走了有半柱香的時候,看著寒蟬走的小路,又停住步,喊了聲:“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