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通了九分鍾的電話,也就是李玲玲在金茂大廈的二十四樓接的那個電話,對方是個手機,號碼燒成了灰我也認得。那是李玲玲一個綽號叫做金剛的男同學的手機。大約有一年時間了吧,金剛春夏秋冬不分季節地老是鼻涕一樣不要臉地黏著李玲玲,曾經有幾次李玲玲關機了,準備睡覺了,他還打到我們家裏的座機上來,讓我接了個正著。
李玲玲打出去的第一個電話,是給她自己辦公室的,半分鍾,請個假早已經足夠。
問題是,李玲玲打出去的第二個電話,讓我好一會兒愣怔。那麼一溜兒齊刷刷六個八的手機號碼,正是我們那腆著肚子橫著走路的行長的!
李玲玲打電話給行長,她幹什麼?那老鬼整天色迷迷的,她還跟他講了五分鍾?五分鍾,可以講多少話呀!
怎麼辦?這是個比較棘手的問題—換是別人,我早就一個電話打過去了,但是,現在碰上了我們的行長。
我又急著去撒了泡尿,再洗了一把臉。
出了衛生間,我決定出門下樓。
下樓幹什麼呢?我似乎還沒有想好。我繞著自家樓下轉了一圈,最後去了南大門。
那個被我們私下裏叫做變態哈巴狗的門衛站在值班室外麵。遠遠地,他就涎著臉衝我笑。
有好多次,李玲玲告訴我,變態哈巴狗總是趁她進門打卡的當兒跑出來與她搭訕,然後居高臨下,透過車窗,下流地、惡狠狠地瞄她那開得很低的領口。
感覺上,變態哈巴狗的笑,是那種髒兮兮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出去呀?他說。
我沒有回應。
咦,剛才,你太太開車出去了的呀!他又說。
我定了定神,才衝他笑了一笑。
是嗎?我說,真的嗎?她都喝了酒了,還開車?
啊,喝了酒啦?那怎麼行!他作色說。
你是不是看錯了?我笑說,你真看見我太太開車出去了?
說話間,我走到值班室的窗口,透過窗口,正好看見那幾個監控畫麵裏的一個,那個畫麵裏的我,瞪著血紅的雙眼,正在對著我自己笑,但是我發現,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怎麼會看錯呢?他昂著頭說,你太太長這麼漂亮,大美女呀,我怎麼會看錯!她開車進來,不一會兒,又開車出去了,我看得很清楚,她還換了一套裙子呢!
他怕我不信,大步跨進了值班室。
喏喏喏,你來看看監控錄像!他認真起來了,似乎怕我不信,揮著手說。
我順勢進了值班室,而他在那一溜設備前一陣猛摁。
畫麵終於出來了。
李玲玲進門與出門的時間隻相隔二十五分鍾,她出門的時間距離此刻剛好半小時,也就是說,剛才我後腳進門,她則早我十分鍾左右前腳出門了!
喏—她出了這門,在那邊上接了一個人進車,剛才,我還以為那個男人是你呢!門衛他又調出一個畫麵,指手畫腳地說。
畫麵是小區大門口左側連接街道的那一塊空地兒。
慢鏡頭重放。可惜,關鍵時刻,有個傻大個磨磨蹭蹭經過車屁股的位置,剛好擋住了那個上車的男人的真麵目。那個背影進了副駕駛室,然後李玲玲開著我們的奧迪,駛出了畫麵……
那男人是誰呀?我忍不住這樣自問。
這個時候,討厭的變態哈巴狗也問了一句。
誰呀?怎麼看不清楚呢?他露出那招牌式的惡心的笑。
我報以坦然一笑。
哦,我看清楚了,我說,那是我太太的表哥呀!
我裝模作樣說出“表哥”這個詞之後,忽然覺得有點兒怪怪的,但我管不了這麼多了。
走出值班室,我走上了大街。
見鬼!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呀?我一邊拚命回憶剛才目睹到的模糊鏡頭,一邊又開始一遍遍追問自己。
答案,當然是沒有。
麵對著大街上屁顛顛奔跑來奔跑去的車流,突然,我又覺得暈眩了起來。
我斜著走了幾步,靠上一棵梧桐樹,一咬牙,把電話撥給了同學老麻。
媽的,還真的要靠政府的天網工程了!我暗暗說,李玲玲啊李玲玲,天網恢恢,今天我就不信找不到你!
然而,意料不到的是,老麻的手機居然也是關機。
關機!關機!關機!
活見鬼!老麻,我他媽的砍死你!撥打了幾次,我猛地對著手機破口大罵,罵完了,抬頭看看前麵的車流,這些屁顛顛的車跑得越來越歡快了。
在我的血紅的雙眼中,有兩個光暈,漸漸地,兩個光暈擴散再擴散,倏地合二為一。我看到,從巨大的光暈中衝出去一個發了瘋的男人,他揮舞著手中那把雪亮的西瓜刀,砍哪,砍哪,幻起一片白亮亮的刀光,而大街上所有奔跑著的車輛都為他停了下來……
那個瘋狂的男人,就是喝醉了酒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