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已臨近333路終點站。遠遠望去,出城路口已經被全副武裝的防爆警察和武警占據,每一輛出城的車,包括貨車和摩托車,全部被叫停。所有長途大巴的乘客,都一一下來接受盤查。

吳韌在離堵卡百餘米的地方讓司機停車,付了車費後,以閑人的姿態,慢慢悠悠朝堵卡走去,又以圍觀者的身份,走入忙於查車的警察和武警中間,還和大巴上下來接受檢查的人打招呼,問,出什麼事了?

一位戴鴨舌帽的乘客,在接受檢查和盤問的同時,朝吳韌聳聳肩,說,不知道。吳韌故作茫然地說,一定出大事了。

警察朝吳韌喝道,離遠點!

吳韌在警察的驅趕下,輕輕鬆鬆走過堵卡,走向公路深處,停在長途客車站牌下。之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幾分鍾後,那輛接受完檢查的大巴開到站牌下,吳韌不慌不忙上了車。

到底發生了什麼大案?吳韌故作鎮靜地問。

那個戴鴨舌帽的人說,搶銀行了吧?

另一個人說,不像。好像殺人了。

吳韌完成了以示自己是局外人的姿態表演以後,和戴鴨舌帽的人點點頭,找到一個空位子坐下。

車啟動了。

這時,吳韌忽然發覺,自己的心跳異常激烈,且口幹舌燥,腿腳抖顫,身體潮濕無力……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沉悶。異味。仿佛拱在被窩裏。吳韌心裏罵了一句,真他媽的不幸,怎麼上了一輛垃圾味十足的破車?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把頭伸出,更不想睜開眼睛,寧願窩在異味和沉悶的空間裏,顛簸,沉墜或飄浮。

一定是殺人了。有人在耳邊小聲推測。

又有人說,光查出城的車有什麼用?警察太愚蠢了!要是那個殺人犯不坐車,走步出城怎麼辦?

吳韌的心突然驚乍,我殺人了?

吳韌摸了一下手提黑包。他把這個自問,解釋為瞬間緊張而導致的思想錯亂,是精神恍惚的結果。他努力確定,包裏沒刀。

吳韌曾收藏過一把可用於殺人的刀。當然也是一把可以用於自殺的刀。可現在,刀,莫名地不見了。

吳韌隨即放鬆了神經,他想抬頭看一眼說話的人。他想說,持刀上車的人,是最愚蠢的人。他還想對人家說,他一直鄙視殺人,更不曾有過自殺的念頭。但他馬上提醒自己,說了,說多了,才是最愚蠢的人。

不過,吳韌終於想起,自己確實動過殺人之念。說來心酸胃寒,他要殺的人,竟然是同床共枕十餘年的妻子吉雪。當然,那個殺人之念,僅僅在腦子裏瞬間閃過,也僅限於吉雪封給他一頂綠帽子的時候。瞬間過後,他以他寬宏的氣度和異樣的思想境界,成功地把綠帽子改換顏色,借那頂綠帽子完成了自我身份上的轉換,由一個兵不厭詐的小卒,搖身進入錢權階層。

給吳韌編織綠帽子的人,是本地區名人梅達年,外號煤大佬。

五年前,一個平平淡淡的日子,在外貿公司工作的吉雪,電話通知吳韌,下班後直接去聚龍閣餐廳,參加一位朋友的宴請。

吉雪很少帶吳韌參加社交活動,吉雪的理由很明確,一個在區政府信息辦工作的老公,除了彙總毫無價值的資料,幾乎就是一個無職無權的擺設,上不了台麵。無奈的吳韌,常以生不逢時還擊吉雪,這又成為吉雪更加不屑的理由,因為生不逢時的話,他說得次數太多了,多到已經不敢輕易張口,所以不得不忍痛笑納吉雪對他的所有評價。但他相信人生如同戲劇,劇情說變就變,也堅信自己終有鹹魚翻身之日。吉雪主動請他赴宴,大多是老同學聚會,少了他,吉雪自然難過酒官司。所以,吳韌以習以為常的心態,答應了。

吳韌乘一輛出租車剛剛停在聚龍閣門前,身後又開來一輛奔馳。吉雪手挎紅色坤包以優雅的姿態從奔馳車上下來。吳韌略略愣怔一下,很快消除了疑慮,對吉雪而言,搭豪華便車出席社交場合早已是家常便飯了。吉雪說過,你給我買一輛車,哪怕是一輛吉利,我也不坐別人的車。吳韌隻能繼續失語。關於買車,他已經許願多次了,同樣到了再也無法張口的地步。

誰請客?吳韌拿出麻木的樣子問。吉雪想了想說,梅達年。

吳韌頓在了原地,問,誰?吉雪說,煤大佬!

吳韌眨眨眼,你怎麼認識他?他為什麼請我?吉雪誰了一下眼皮說,請你?你是誰?人家請幾對夫妻,把我捎上了,因為我前不久給他推薦了一個翻譯,他很滿意。僅此而已。請你?真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