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征求小顏的態度,連姐姐也沒有,姐姐一向替小顏做主慣了的,再說,姐姐也知道小顏一定會同意的,一個待嫁的二十九歲的老姑娘,有什麼理由拒絕這樣的婚姻呢?體麵的家庭,體麵的工作,體麵的吳其,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哇!二十九歲呀,若在家裏是真沒人嫁啦,嫁誰呢?小鎮向來是窮家無大女,富家無大郎,家境好一點的二十出頭就娶妻生子了,剩下的都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或者死了老婆的鰥夫,或者老婆跟人跑了的失意潦倒的男人。也隻有在城裏,還能遇上像吳其那樣的男人,小顏應當受寵若驚,還挑剔什麼呢?但小顏還是忍不住傷心,自己難道一開始就是二十九歲嗎?自己沒有過花樣年華嗎?當年自己不也嫩得像早市上水靈靈的白蘿卜嗎?葉子青青的,皮兒雪白的,多誘人哪,許多買菜的人都想買的,可姐姐生生地要把這水蘿卜當人參賣!結果呢,別的蘿卜都成了人家飯桌上的蘿卜排骨湯,或脆生生的涼拌蘿卜絲,小顏呢,卻蔫了,要賤賣了,可午後的菜市場還剩多少買菜人呢?這樣的後果難道不是姐姐造成的?要不是有一個在師大當老師的姐姐,自己早就嫁人了,哪裏還會自費讀什麼大學,哪裏還會淪落到今天陳倉舊貨一個蔫蘿卜的化境?

可這些都是小顏夜裏不眠時的想法,白天的小顏也是不怨姐姐的。有什麼好怨的呢?女人的紅顏就像香水,裝在瓶子裏也好,塗在別人的身上也好,終歸都是要揮發的。好友夏小桑不是早早就嫁了麼,又如何呢?當年的大美人如今還不是黃了一張臉和丈夫一起在電影院門前賣夜宵。再說,自己也不是劉嬋,也不是夏小桑,幾時遇到過一見傾心尋死覓活要嫁的人呢?

不過,是因為自己沒有遇到愛情呢,還是從一開始自己壓根兒就沒有想要過愛情?沒事的時候,小顏又會這樣想,或許愛情是一隻有靈性的鳥,你不想要它,它就感覺到了,所以怎麼也不飛到你這株樹上來。

兩人開始約會,一周一次,很規律的。頭幾回都是在校園轉,師大有一條很長很漂亮的路,兩邊種滿了梧桐,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張長木椅,最適合年老的教授們散步—或者像小顏和吳其這樣剛認識不久的男女,真正的戀人是不來這裏的,這裏人多眼雜,不宜有過度親密的動作。小顏很喜歡坐在長木椅上聽吳其神侃,吳其的話題總是網絡,從遊戲《傳奇》到網上成人聊天,五顏六色的,有些輕薄,但很吸引人。吳其說,他在網上是隻老蝦,網名是“玉人何處教吹簫”,別看網下還是單身,但在網上他卻是妻妾成群,美眉們很迷他的。對於這樣的話小顏是很少插嘴的,隻是聽,有時吳其的話說過頭了—似乎帶有挑逗的意思,小顏就別過臉,看對麵的路燈,圓圓的白白的燈嵌在綠綠的樹葉之間,像月亮又像花朵,美極了,燈的周圍還有密密麻麻的蟲蛾飛舞。

這樣規矩的約會隻持續了三周,第四周吳其就把小顏帶到了小花園。小花園裏其實不小,也沒有各種各樣的花,裏麵種的是上百棵桃樹。三月桃花盛開的時候,這裏美得像戀人們的天堂。一進小花園,吳其就摟住了小顏的腰,小顏嚇了一跳,盡管之前是有心理準備的,盡管有小花園這樣曖昧的環境作鋪墊,可這樣的速度還是太快了,男女之間的第一個親密的動作不是牽手嗎?在牽手之前不是還有令人臉紅心跳的凝視和沉默嗎?兩個總共也不過見了幾次麵的男女,怎麼一上來就摟腰呢?這超出了小顏的經驗。小顏不知如何是好,把吳其的手拿掉吧,又尷尬又掃興;可若任他摟,又怕吳其誤會,以為自己是個輕浮的女人。小顏的為難吳其似乎沒有任何察覺,他依然若無其事地談他的網絡。黑暗中小顏看不清吳其的臉,不知吳其是佯裝的,還是真的不在乎。若是真的不在乎,那吳其是個怎樣的男人呢?三十三歲的吳其之前到底經曆了多少女人呢?盡管小顏不會計較吳其的過去,但好奇是女人的天性,小顏還是想知道這個高高瘦瘦將來可能做自己丈夫的男人和別的女人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可想知道歸想知道,卻是不好問的,別說兩人的關係還沒到那個分上,就算到了,又怎能問呢?自己不是還有陳家良嗎,若人家都說了,再反問你,那你小顏和陳家良那些不清不白的事兒要不要說呢?就在小顏獨自想入非非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小花園的西頭,這是師大最偏僻的地方,因為圍牆的外麵就不再是師大,而是一大片農田。聽說幾年前曾經有一個女生深夜就在這裏被翻牆過來的幾個流氓輪奸了,而且當著她男友的麵。小顏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吳其靠了靠,吳其說,我們坐坐吧。小顏本想拒絕的,可來不及,因為吳其話沒說完就已經在石凳上坐下了,並且一把抱過小顏,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小顏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下意識地試圖要站起來,但吳其的雙手環住了小顏的腰,小顏站不起來,隻能半站半坐地僵持著。小顏一邊掰著吳其的手,一邊輕聲說,別這樣,別這樣。沒想到,小顏的這種反應讓吳其很不高興,吳其把手一放,說,何必呢。

當晚兩人不歡而散。吳其的那句“何必”,還有那種可要可不要的無所謂的樣子,把小顏簡直氣壞了,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呢?自己也不是離了婚的女人,也不是廣州路上的那些花花草草,隻不過是個二十九歲的未婚姑娘,怎麼可以受這樣的對待呢?二十九歲怎麼啦?二十九歲的女人就沒有資格害羞了?就沒有資格扭捏了?當初和陳家良,哪一次的親熱陳家良沒有費盡周折呢?也沒見陳家良生過氣,或者中途放棄,每次都是不屈不撓地繼續努力。這不是過程嗎?哪怕是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的戀愛,過程也是不能省略的吧,沒有了這個欲迎還拒欲就還推的過程,那戀愛還有什麼意味?要說小顏並不真的討厭吳其的摟抱,也不討厭吳其,經曆過陳家良的小顏,在有些夜晚甚至對吳其有過想象。姐姐姐夫的房間就在隔壁,每隔兩三個晚上,房間裏都會傳出那種聲音,聲音不大,但在夜半讓失眠的小顏聽來,依然驚心動魄。那種時候,小顏會不可遏製地想起陳家良,也會更加渴望和吳其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