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用很重的菏澤鄉音說,要修樓頂,姑娘你可是找對人了,俺們的技術可是一頂一的,人民商場的樓頂就是俺們剛剛修好的。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一起仰臉看著人民商場的樓頂,手指熟練地撚著已經成型的煙卷,那份專注和依戀令人感動。

很快就談妥了,區琦留下具體的地址門牌號,下午三點他們去她家看樓頂情況,然後根據具體情況再定整修方案。他們告訴她,方案有兩種:一種是重修,也就是把她原來的樓頂揭掉,重塑一個;一種是零修,修修補補,像給衣服打補丁。前者按平米計算,每平米12元,後者按用料的斤數計算,每斤5元。

下午兩點,區琦正在睡午覺的時候他們就來了,他們說修樓頂用的料適合高溫操作,太陽越毒,樓頂越熱,效果就越好。區琦明白了他們為什麼有著黑紅色的皮膚了。他們進門來看了看漏雨的痕跡,並上到樓頂進行察看。她聽見他們的布鞋在樓頂上踩著沙粒的聲音,一遍一遍,角角落落。她倒了兩杯水用扇子扇著,等待他們下來。

門再次被敲開的時候,那兩張憨厚的黑紅色的臉已換作了三張年輕的挑釁的不耐煩的臉,三張入室搶劫的臉。她試圖將三張臉關在門外,他們卻麵對她的恐懼笑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來給你修房頂的,對吧?修房頂,對吧?小眼睛長臉的興奮地說著,六個眼珠子一起聚攏到她起起伏伏的胸脯上。

那兩位年老的人呢?她向三張臉的後麵看去,她想可能搞錯了,給她修房頂的是兩張憨厚樸實的臉,他們剛剛還在她的房間裏待過,他們的汗臭味還沒有散去,他們的布鞋剛剛還在大毒的日頭下碾著她房頂的沙子讓她感動不已。

他倆是我們的業務員,隻負責聯係,施工收款都是我們哥仨的,明白了嗎?小眼睛長臉的說,他堅持把幹活和收錢說成施工和收款。

她看著六個眼珠子離開她的胸脯,盯向她房間的牆壁、衣櫃、書桌、電腦、書架,認真仔細,仿佛它們正在漏著雨,她的胸脯也在漏雨。

沒有結婚照,一個牙刷,挺時髦的獨身女人,這房子漏得不輕呀。方臉留小胡子的說,說給他的同伴和她聽。

區琦說,你們走吧,我不修了。

小眼睛長臉的和他的兩個夥計,嘴裏發出嘿嘿的聲音,走到門口,把兩個盛滿黑年糕狀東西的鐵桶提到她麵前一晃,說,九十斤,淨重,然後提著兩個黑色的鐵桶上了天窗。

她飛快地轉身鎖門,撲向電話。她需要個男人來幫助她,在那三個男人從她的房頂上下來敲之前,一個男人,扮演丈夫或者男友的男人,和他們算賬,用性別告訴他們不要心存欺詐……

她想起瘦得可憐的男人曾經的許諾—有需要幫忙的,言語一聲。

喂,男人肥膩膩地回應她帶了顫音的喂。

喂,她說,是我,我修房頂,來的人不太像好人,你能過來幫幫我嗎?

對不起,實在抱歉,我正忙著呢,男人笑了一下,因為男人和她都聽見另外一個女人在笑著模仿這句禮貌用語。電話在男人的笑聲裏斷開。她沒有被拒絕的思想準備,她一直記得男人曾聲淚俱下地告訴她,有需要幫忙的,言語一聲。她相信眼淚裏的真誠,她以為這句話後麵隱含著的隻有一個意思—我會幫助你。她撥電話的時候,甚至想到男人會感激她給他一個平衡愧疚的機會。

樓頂上發出老鼠啃木頭的聲音。區琦恐懼地聽著。聲音長了蜈蚣的千萬條爪子爬行在她的頭皮上。她重新撥電話,是誰並不重要,她的耳朵必須聽見和蜈蚣的千萬條爪子無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