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出來後,區琦有了一次外出進修學習的機會,三個月,足夠她忘記這份屈辱了。她在另一個城市裏遇到了唯一令她渴望婚姻的男人。
大毒的太陽下,“年輕有為”騎了輛自行車,自行車架上有一個黃塑料的寶寶椅。這讓區琦想起來已經為人母的她也住在另一小區的頂樓。她趕上去,叫住她。“年輕有為”已經成為年輕有為的母親和妻子,毫無疑問,從那張帶著黑眼圈的臉上就知道她仍然每天六點就起床整理家務,甚至更早。她家裏的塑料袋肯定越來越多,買菜的,買牛奶的,買肉的,買尿片的,買洗衣粉的,買麵的,買米的,買煙的,買鹽的,買醋的。
嘿,怎麼天天見不著你?忙什麼呢,你?
吃的,穿的,孩子,老公,我可沒你那麼自在,那麼瀟灑,怎麼樣了,你?
房頂漏雨怎麼辦?你家漏雨嗎?
漏,漏過,找物業管理是白搭,即使是找到物業管理部門的頭,熟人,也白搭,他們修不好,還要請他們喝一氣,浪費,你就找那些專門修房頂漏雨的。
哪找去?
滿大街都是,我得走了,孩子等著喂奶呢。
滿大街都是。她嘟囔著這句話,在大街上找起來。
俏妹美容廳,玉嬌女按摩院,美妹足底按摩房,鴻運打字複印社,辣辣辣四川火鍋,心心相印情侶保健品店,楊玉環美容廳,天天過年,老幹媽燒烤,麥當娜美容院……一家挨一家,花花綠綠的門麵,美容的,燒烤的,打字的,賣飯菜的,小百貨的,都一樣的招搖,豔麗,令人眼花繚亂。就是沒有專修房頂漏雨的。在那些美容廳的女孩子看她看膩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在那些並不精於理發的女人眼裏,她可能成為的人物—盯梢的、尋找花心丈夫和狐狸精的女人,撕扯,抓撓,鼻涕眼淚……是的,沒錯,那些跟著她轉的眼睛裏寫著呢。她的臉突然紅起來,她好像就真是那個滿腹仇恨的婦人一樣。她受不了了,那些穿著幾點布片、濃妝豔抹的女人的眼睛!她又想起那個大她三歲的男人,他可能就在其中的一家,粉色布簾的背後,招上了小米粒一樣大的虱子,他可能常常去,固定去一家,或不固定。有小蟲子在臉上爬,伸手去拂,是水珠。淚,這很荒唐,幹嗎會有淚出來呢?這很荒唐,她對自己說。淚流進嘴裏,怪怪的味兒讓她惡心,她重又惡心起來。她用手捂住流淚的眼睛,逃一樣地跑起來。
回到家裏,躺在床上,她的淚仍在流著。她流著淚想到許多東西是有後遺症的,後遺症的形成不隻是在醫院裏。她原以為他和自己沒有任何情感的牽扯了。沒那麼簡單,這是一種無法索賠的事故,無法索賠的,也就無法徹底地結束。
男人常常說,有需要幫忙的一定言語一聲。她從沒有言語過,房頂漏雨以前,她的生活簡單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有煤氣管道,飲用水樓下小店的男孩很樂意掙一元錢,她由此及彼地知道,現代社會裏,體力活動互助組式的家庭正在減少,由此多了許多像她一樣留守孤獨的人。
她撥通男人的電話,喂,男人膩嗒嗒的聲音絲毫都沒有變化。她張開的嘴唇決定不再對油膩的“喂”作出任何回答,她輕輕地放下話筒。還是自己來吧,獨立自主,自力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