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男人對區琦說,我們做愛吧。區琦想了想說,做吧。她知道做愛是必須的,早晚的事。她想,也可能把愛做了,就踏實了,踏實了,也就又多了個嫁的理由。男人要擁吻她,她說,你躺下,別動。男人很乖地躺了下去,臉上帶了些羞澀。男人躺在床上弓起身子脫自己的褲子,褪到膝蓋時,為了貫徹區琦讓他躺著的命令,用腳很麻利地完成了脫褲子的工作。男人已經勃起,衝天而立。男人說,你也脫了吧。區琦看著男人的那東西說,不。她目不轉睛地看,她知道自己需要認識它—總不能把自己交給不認識的東西吧?像根手指,腫脹的放大了的手指。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它,看了幾分鍾,覺得仍然不認識它,而且也不認識自己的手指了。男人試圖起身擁抱她,試圖進入正規程序。她說,你別動,讓我再看一看。男人很好脾氣地躺了回去,順手抓了抓自己的毛叢。她認真地看了看男人抓過的地方,她看見有什麼東西在動,很輕微,但在動。她找到了動的東西,用指甲捏下來,進到了指甲裏,小心地摳出來,放到手心裏,細看。小米粒大小,三個,白白的軀體裏有著星點的紅,在動,有爪。她對男人說,你看這是什麼?男人起身來看,男人也不認識。她說,你不是很講衛生麼,怎麼還招虱子?
區琦說的時候,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虱子,她沒見過這麼小的虱子。虱子,在記憶裏,小的時候招過一次,夏天小夥伴們在河裏洗頭,排成隊,一個挨一個,站在沒膝的水裏,彎著腰,頭發在水裏順水漂著,很是快樂,愜意。快樂就結束在虱子身上。有一天,她的頭皮癢得厲害,撓的時候捉下一個麥粒大小的東西,放在手心裏還迅速地爬。母親把她那經常漂在水裏的頭發,剪掉了,扔在地上,黃黃的一小把,她哭了。母親說別睜眼。母親往剩下的頭發茬裏撒六六粉,那是用來滅莊稼上蟲子的,滅人頭上的虱子很靈驗。現在想來那麥粒大的虱子應該不會是生來就那麼大,也應該有嬰兒期,或者是該有多個品種的。話說完的時候,她已經斷定了那三個小生物是虱子了,斷定了它的種類,根據它們生存的地點也就確定了它們的身份。它們告訴她這個等待著跟她做愛的男人跟妓女守身如玉去了,她在這一刻已經跟妓女畫上了等號,他正試圖拿那根戳過妓女的大手指來敲打她的自尊,羞辱她的清高。
所有的血液都湧上她的頭,頭從未有過的大,大得要壓折她的脖頸了!血液在裏麵衝撞,要找個缺口跑出來。
最後,血液找到了喉嚨,衝出來,滾,滾,滾。
她吼的時候,覺得嗓子被撐破了,碎成了幾片。她用手捂住嘴,擔心血液會跟著這個詞流出來。沒有血,淚從另外的出口裏出來了。她不想哭,這沒必要,她對自己說不能哭,沒什麼必要。她的眼睛仍在流著一種水,流到嘴裏,讓她惡心。她知道必須把這種惡心吐出來,否則她會被憋死的。
她吐,將流進嘴裏的眼淚都吐到那個男人赤裸的身上,呸,呸,呸。
區琦最終原諒了那個大她三歲的男人。所謂的原諒是分開,不再提那件事情了。那個男人事後告訴她他很倒黴,他隻做了一次,帶了套,有防範的,不想卻沒防住虱子。男人說,在這次前他真的是守身如玉,他一直手淫。三十歲的那天,他向區琦要求做愛,區琦不同意。可是那天是他三十歲的生日,說什麼他也需要做一做愛了,要不他還算是個男人麼?區琦沒問他是否在三十歲的那天,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覺。這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男人還說,他去了皮膚病醫院,醫生用刮光頭的那種剃刀剃掉了他私部所有的毛,他遵醫囑天天用肥皂水洗,十天就徹底消滅了虱子。他說,分手後,你能為我保密嗎?能,她真心實意地說。她知道,她不會說出去,有三重原因:第一,她明白潛意識裏自己一直希望男人犯一個錯誤,錯到使她有充分的理由了斷他們之間的感情,終止即將成為事實的婚姻;第二,她知道這關係到他的生存,名譽,愛情,婚姻,都是些大問題;第三,她覺得她沒有麵子,他將她和妓女放在同一個時間段裏對待,是種侮辱。藏起來,隻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