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一回到家,她就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壁虎出現。她沒有再想起那個夜晚,一年的時間,已足夠忘卻了。她隻是專心致誌地盯著牆壁,等待壁虎的出現。牆角處有小小的蜘蛛網,一個個跟拇指蓋大。她搞不清壁虎對蜘蛛是什麼關係,是友好相處呢,還是不屑一顧?反正壁虎不吃蜘蛛,蜘蛛也不長大,網永遠是小小的。

在睡夢裏,區琦看見壁虎在她的牆上像人一樣翻天覆地地做愛,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等待母壁虎對公壁虎說親愛的抱抱我吧,等待著公壁虎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想,如果公壁虎為愛情摔死了,母壁虎會恐懼,會流淚,會終生不再嫁呢,還是像她一樣?終於,她聽見女壁虎對男壁虎說,親愛的,抱抱我吧。聲音和她自己的一樣,帶了點南方口音,她甚覺驚奇,就在這時,她看見公壁虎抬起前爪,伸向母壁虎的脖子,接著,公壁虎以高台跳水的姿勢開始墜落,慢慢悠悠,仿佛墜落是一件輕鬆無比的事情。突然,公壁虎改變了墜落方向,直奔著她的臉而來,吧嗒一聲,砸在她的額頭上,冰涼,柔軟,惡心。她大叫一聲坐起來,是夢,有水滴在臉上。她想起母親的話壁虎的尿是有毒的,趕緊跑到衛生間,用槐花香味的洗麵奶洗臉。兩遍洗下來,她才聽見窗外大雨傾盆。她回到臥室重新察看,牆上和天花板上都沒有壁虎,沒有母壁虎也沒有公壁虎,隻是天花板正對著她枕頭的地方升起了一塊尿片兒,上天的尿液正往她的枕頭上滴著。

這一夜,她將枕頭換到床尾,在枕頭原來的位置放了一個塑料盆,聽上天的尿液滴滴答答,患了嚴重的前列腺肥大一樣。等待天亮。

天放亮的時候,她有了一種新的體驗,正常分貝內的聲音也可以像肥肉一樣傷人。肥肉,小的時候吃傷了,每有肥肉進到嘴裏,隻要搭上牙齒一嚼,她的食道和胃就發生痙攣。

七點,終於來了,雨還在下著,隻是小了許多,可以稱得上是小雨了。讓她感到不解的是屋子內的雨卻絲毫不減,仍大顆大顆地滴下來。她往電話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將電話拿到枕頭上,開始給科長家打電話。電話是科長老婆接的,科長老婆很客氣很關心很賣弄人情地代科長回答她,沒問題,不就一天假麼,咱別的忙幫不上,一天兩天的假還是沒問題的,再說請什麼假呀,我跟他說一聲,讓他給你調天休,不就得了,有啥需要幫忙的,言語一聲啊。

等八點。她知道物業管理那裏總比別人晚上班半個小時。物業管理的門口有一塊牌子,專門寫上班下班時間,用粉筆寫,有時用紅粉筆,有時用綠粉筆,有時用白粉筆……一直寫。粉筆字倒是寫得橫平豎直,頗有功底。一開始,她以為,物業管理那裏經常變更上下班時間,需要寫出來告知居民,可天天隻是字的顏色變,數字不變。她每走到那裏,就想裏麵的人,那個熱衷於寫上下班時間的人,寫粉筆字的人,曾經可能是因為記不住上下班時間而受了刺激,落下了對時間的恐慌,需要不停地寫,來減輕心理壓力。她常常想,有機會遇見的話,應該委婉地勸勸他或者她到醫院看看病。

七點半,還有半個小時,她翻了個身,看了一眼電話機上顯示的時間。怎麼等30分鍾過去呢,她猶豫著是否下床抹地。因為喜歡地抹幹淨後光腳踩在上麵的感覺,她天天抽時間抹地,抹桌子,抹椅子,抹廚房的牆壁,她從不抹其餘房間的牆壁,因為那些房間的牆壁上有小小的蜘蛛,髒黃的漬跡,還有壁虎,公壁虎和母壁虎。塑料袋,在她翻身打算下床的時候響起來,發出喳喳唰唰的聲音,另一種油膩的聲音,她煩躁不安地停止了身體的動作。

搬進這個小單元房之前,她和另外兩個女孩住在一間宿舍裏,宿舍也是頂樓。其中一個女孩子總是早睡早起,被她們稱為“年輕有為”。每天,“年輕有為”起床後就開始整理她的家產,幾本書,一個木箱,兩個紙箱。木箱和紙箱裏、書本上都有塑料袋,她整理家產,就等於整理塑料袋,天天早晨六點,塑料袋都會發出很大聲音,喳喳喳,唰唰唰……把她和另一個女孩從睡夢裏揪出來,她們在被窩裏捂住耳朵,咬牙切齒。等“年輕有為”整理完家產出去跑步,兩個人就會變成一個人,歎出同一口怨氣,翻一個身,睡個回籠覺。那時,她們的房頂也漏雨,但她們從不在漏雨的地方躺著,不用將腿和腳放在塑料袋上,不用摟著塑料盆。她們將對著漏雨方位的鋪蓋卷起來,三個或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摒棄以往的怨恨,共謀次日找領導算賬的策略,仿佛落在她們屋子裏的不是雨滴,而是有陰謀的炸彈。後來,她們都順利結婚了,隻剩下用獨身解釋孤單的區琦。獨身和單身是不一樣的,領導也明白。在她的年齡老到別人相信她的解釋的時候,她分到了房子……舊房,福利房,37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