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免有些非專業非正式的探討。根據我們的見解,柳誌明的直接死因是心肌梗塞,間接原因應當就是酒。顯然酒精依賴足以以慢性方式摧毀人的心髒,以及健康。

但是情況令我們非常驚訝:居然沒有誰知道柳誌明最後是在哪裏喝的。

有一位朋友提供了一個令我們極其意外的發現。

前些時候,這位朋友與柳誌明相聚於酒桌,該朋友與柳誌明曾於省政府行政管理學院同期培訓,當晚相聚,是因為來了他們共同的一位同學,該同學是省直單位人員,不久前剛獲提升,前途耀眼,此刻率隊來本市調研。無論隻以過去的名義,還是兼顧未來,同學們都應一聚。聚會由柳誌明安排,當晚共有十來個人,開席之前,柳誌明吩咐開箱取酒,拿出了十幾支茅台,每人麵前立一支,作為當晚任務。柳誌明宣布說,他的茅台絕對可靠,是通過內線直接從貴州茅台鎮進貨的,為了大家的友誼,為了祝賀老同學榮升,今晚要特別講真情,一人一瓶,各自包幹,喝完了還有,保證滿足。

於是真就那麼喝,大家舉杯,各管各的。

我們那位朋友與柳誌明座位相鄰,他發覺柳誌明有些奇怪,特別在乎別人喝酒。柳誌明與他幹杯,非得看著他把一杯酒喝個幹淨,自己才喝。有幾回朋友隻喝半杯,沒有一飲而盡,柳誌明不允許,一定要他杯子裏倒不出一滴,這才算數。

朋友不服。已經說好總量包幹,一人一瓶,何必再一杯杯計較?柳誌明笑,解釋說是他看不下去,這麼好的酒,不喝光真是不好受。

酒到後場,大家都有幾分醉意,幾個酒勁差的已經快不行了,下酒進度明顯放慢。閑聊請勸間,朋友意外發覺柳誌明有個奇怪動作,情不自禁之際,總是斜著眼瞟別人的酒杯,瞟時還有喉頭動作,像是在吞咽。這分明是在饞酒。朋友非常不解,注意看了看柳誌明手邊那瓶茅台,已經下去了四分之三,畢竟還有小半瓶。柳誌明自家有酒,何必還要看著別人?

朋友多了個心眼,趁柳誌明暫時離開之際,偷偷品嚐一下柳誌明酒杯裏的酒,這一喝明白了,假的,不是假茅台,是百分之百假酒,柳誌明給大家上茅台,給自己上的卻是礦泉水。他不知怎麼做的手腳,他手上的酒瓶貨真價實,出自貴州茅台鎮,裏邊裝的東西卻不對,連一絲酒精都沒有。

朋友沒有聲張,不動聲色把自己與柳誌明的酒瓶對調了。柳誌明再入席後端杯,第一口就察覺出來,與朋友對視一眼,明白怎麼回事了。彼此一聲不吭,心照不宣。爾後朋友目瞪口呆,看著柳誌明情不自禁,連杯子都不用,直接把酒瓶口對著喉嚨,非常熱烈地把換給他的小半瓶烈酒喝個幹淨。

原來他真在發饞。喝著自己的礦泉水,看著別人杯裏的酒,情不自禁做喉頭吞咽動作,那個饞啊,真是無以形容。

既然是這麼饞,為什麼還要暗中作假,逼自己喝礦泉水呢?

幾天之後,朋友與柳誌明在一個會議上相逢。朋友開了句玩笑,說大家都知道柳大主任作風優良,看起來好像有些變了,這是暗刺柳誌明酒桌作假,作風不再優良,不說狡詐嫌小,起碼不顯大氣。柳誌明心裏有數,他打哈哈,稱自己還是柳大主任,作風依然優良,隻是不幸身體情況有些變化,很不得已。朋友不免緊張,問柳誌明身上哪個地方有問題了。柳誌明提到了胃和肝,還指著自己的喉頭說,這地方很不行了,比較遲鈍,以前一下子可以“勾掉”,現在不太容易,有時把血都勾了出來。

“哎呀,少喝點吧。”朋友不禁動容,趕緊勸告。

柳誌明表示不是少喝點,是不能再喝了。這麼依賴酒精怎麼得了?不說個人身體受不了,國家也受不了。但是已經依賴上了,怎麼辦呢?國外有一種“酒精依賴互助組織”,同病相憐者自願參與,大家介紹自己情況,真誠坦白,深刻檢查,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互相支持,共同努力,戒除依賴,據說效果不錯。可惜咱們這裏還沒推廣,至少在局長主任們中尚未推廣。想克服依賴,隻好自己對付,做手腳,拿礦泉水充茅台。問題是喝著自己的白水,饞著別人的白酒,實在很難受。天天這麼忍受,真是很痛苦。他盼望能夠宣布禁止各種酒席,至少禁止酒席擺酒,這肯定有助於戒除依賴,免除他饞酒之苦。當然,純屬瞎琢磨,根本就不現實。要是把酒席上使用酒水的款項一律從個人工資裏扣除,這也能行,誰還敢那麼喝?但是估計也不容易做到。所以還得依賴,否則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