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衡
柳誌明柳大主任於淩晨猝死於家中。
消息傳來,我們深感悲痛,倍覺震驚。彼此打電話報信之際,每一個初聽消息者都感到難以置信。
“怎麼會?前兩天還打過電話啊!”
“他說些啥了,臨終遺言?”
“你不是搞笑吧?”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這種事真是不能開玩笑。問題是柳誌明一個大活人前幾天眼見得還好好的,年紀不算大,身體沒啥大毛病,也沒碰上空難、車禍,怎麼一眨眼間,說犧牲就犧牲了?真是突然得讓人不敢相信。初聽消息,我們都感覺不像是真的,基本沒有例外。另外還有一個反應幾乎也完全一樣,有如條件反射: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第一時間下意識地發問:“這是在哪裏喝的?”
這不盡是玩笑。
據我們事後了解,柳誌明死於淩晨五點來鍾,黎明之際,不是一個特別適合犧牲的時間。該同誌死亡之前並無特別征兆,當晚他睡得很好,一如既往地鼾聲如雷,沒有任何氣短。柳誌明是個瘦子,個頭細長,這種身材的人通常不太打鼾,他卻例外,其深度睡眠狀態下的噪音指數絕不遜於任何胖子。柳誌明的妻子伴夫而眠,早就習慣了他製造的夜間音響,當晚她絲毫沒有從他的鼾聲裏聽出異樣,該同誌沒有暴露任何準備犧牲的蛛絲馬跡。淩晨時分,柳誌明的鼾聲突然停止,其妻雖然還在睡眠之中,卻意識到了,隻是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
那時候柳誌明依然活著,並未停止呼吸。鼾聲驟止,隻是因為他醒過來了。柳誌明與我們差不多,雖然年紀還不算大,也早過了尿床的時代。到了我們這個時候,無論是否領導、級別高低、正職還是副職,通常都需要在夜間暫時中止睡覺,起床上一上衛生間。具體情況彼此有別,根據各個人膀胱容量和前列腺的狀況,有的人夜間需要解決一兩次個人問題,有的則要求更多一些。出事那天淩晨,柳誌明從沉睡中蘇醒,不打鼾了,翻身從床上爬起來,顯然是要上衛生間解手。這是正常情況,屬於生命及新陳代謝的需要。
當時天還沒亮,因為是初冬季節,夜長晝短,淩晨時分,天邊蒙蒙有點亮意,屋裏還黑洞洞的。柳誌明沒有開燈,摸黑起床,穿過臥室走向衛生間。自家地盤輕車熟路,閉著眼睛也能走,實不必計較有無燈光。柳家住市區東北的興隆小區,三室兩廳,有兩個衛生間,廳邊一個公衛,主臥裏還有一個,他自然不會舍近求遠跑到廳裏去應急,起床後就近進了臥室裏的這個衛生間,算來隻有三五米距離。
那衛生間裏忽然傳出異常聲響:“砰!”然後又是一下:“嗵!”
他老婆給驚醒了。
“誌明?”她叫了一聲。
柳誌明沒有回答。
柳妻當時睡意未消,她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聽到的聲音是個啥,具有什麼特別意義。當時下意識裏,她還有些埋怨,丈夫怎麼可以搞出這麼大的聲響?不知道兒子在另外房間裏睡著嗎?兒子今年初三,再一個學期就要中考了,不讓他晚上睡好,叫他拿什麼精神讀書考試?幾分鍾後,衛生間那邊一直靜悄悄的,柳妻才意識到情況不大對頭,她掀被下床,慌慌張張,跑過去查看情況。一看地板上黑糊糊倒著一團,當時就嚇壞了,趕緊把電燈打開。燈火通明,她整個兒呆了:柳誌明蜷成一團,臉麵朝下,趴在衛生間的瓷磚地板上抽搐不止。
“啊啊啊啊!”
柳妻驚叫,趕緊俯身去翻,想把其丈夫弄起來,扶出衛生間,搬回床上。柳誌明人雖瘦長,脂肪不多,畢竟是個男子,骨頭偏重,不顯山露水,也有六七十公斤重量,比得上一蛇皮袋地瓜;加上事出突然,當時整個人動彈不得,無法配合行動,其妻嬌小,實在對付不了。搬了幾下,連柳誌明的身子都翻不過來,其妻不知所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她才注意到柳誌明老老實實倒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響,其實人還清醒。他說不出話,但是嘴角在動,眼睛緊緊盯著她,似乎竭力要表達一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