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橋底下的光線了,借著對岸傳過來的幾絲餘光,我還能辨清橋洞裏麵的一切。橋下麵的水好像比那天更臭了,那些氣味一陣陣地竄入我的鼻孔。從內心來講,我還是有些害怕的,畢竟那天有父親陪著。但我能到哪裏去呢?到哪裏還不都是害怕嗎?當我在橋洞躺下時,我聽到自己的心開始急劇地跳動了起來。別怕,別怕,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我這樣告訴自己。

我聽到遠處傳來的鳴笛聲。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是從橋洞的角落裏發出的,它來得那麼突然,那麼陰森,嚇得我猛地坐了起來。

會不會是父親呢?這是我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個反應。

“你到這裏幹什麼?”這個聲音含混不清,還夾雜著外地口音。直到這時,我的意識告訴我橋洞裏還睡著另外的人,他就在裏麵,他在黑暗裏向我發話。我的緊張是不言而喻的,從這個陌生的聲音裏我已經排除了是父親的可能性,但他會是誰呢?他為什麼也會在這個地方呢?

還沒有等我完全清醒,那個黑暗裏的人“啪”地打亮了手裏的打火機。火苗升騰了起來,透過火苗幽暗的光,我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結滿汙垢、頭發蓬亂的臉,他的臉在火苗的映襯下顯得蒼白又凶相。

“滾!”他突然對我這樣吼道。

我膽戰心驚地往後退縮著,我沒有想到今晚還會遇上這樣的流浪漢。“你到底滾不滾?你不滾我就不客氣了。”這樣說的時候,他手裏的火苗熄了,然後我就聽到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我知道事情不好,我占有了屬於他的領地,於是拔腳就跑。我聽到我的鞋踩到了那片水跡的聲音,那聲音搞得我腳步都亂掉了。

那個人在後麵喊著。他還撿起石子扔向我。

當我跑出橋洞幾十米路遠以後,我才停下來,回頭朝橋這邊望。我看到橋洞邊站著的那個黑影,他在指指點點著。身子像螃蟹一樣搖動著。

我當然也不肯罷休。當我站在馬路邊以後,我也開始回擊。我撿來石塊,也朝著橋洞裏扔。我要讓這個鬼好好嚐嚐味道。

我要走,遠遠地走。離開這裏,離開讓我蒙羞的父母親。

我想象自己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裏生機勃勃,充滿誘惑和機會。那裏黃金遍地,那裏美女如雲。我的命運轉折肯定就在遠方的某處,它在召喚著我,它在鼓舞著我,它在動員著我。

我熱血一點點沸騰起來,同時,又有點膽怯,畢竟這是第一回。但人生就是從一件件的第一回開始的,我為什麼要懼怕這一回呢?我告訴自己,隻有走這條路。走,走到海角天涯,尋找我的新起點。

半夜的時候,我就堅定了出走的念頭。我的理想,我的目標,隻有在遠方才能清晰起來。

有了這個念頭以後,我開始感到寬慰了些,我把拳頭握起,連腳步也邁得大了起來。

我朝火車站方向走去。

我或許能靠一張站台票混入車上。我盤算著我要到哪裏去。上海?廣州?深圳?……一下子我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一串名單來。我能到外麵幹什麼呢?洗碗、掃地、做工等等,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想著想著,我就熱血沸騰起來。

當我走到火車站的時候,我的腳已經發痛了。火車站門前暗淡的燈光閃耀著,有幾個騎三輪車的人在說話。有人躺在花壇邊,有人在吐痰。我在廣場上坐了下來,脫下鞋子。鞋子裏的臭氣一下子衝了出來。我發現我的襪子已經濕了。我用手抹了抹襪子。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人朝我走來。他就這樣專注地朝著我,好像是衝著我走來的。我有些好奇,睜大眼睛,等那人靠近,我驚叫起來。原來是大莊叔叔,我爸爸的好朋友。

大莊的出現真是意外。深更半夜,在火車站的廣場,竟然會遇到他。

“你怎麼會在這裏呀?”大莊問。

他一問,我就十分尷尬,我一時竟然不知怎麼回答他了,漲紅著臉。好在是燈光下,他肯定看不清我的臉。

大莊好像是明白了什麼,他馬上把話題轉移開了。他告訴我,他是來送一個朋友,剛剛送走,沒有想到一出站就看到了我。我低垂著頭,目光還是盯著自己的臭襪子。

“你回家嗎?我送你回去。”大莊問。

我搖搖頭。還是想象著自己乘著火車遠去的情形。

“是不是跟你爸吵翻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大莊蹲下身子,關心地詢問我。我沒有理睬他,我也不知道怎樣理睬他。我把鞋子穿上,又脫下。

這時,大莊突然走開了。他朝前走。不久我看到他到了一輛麵包車邊,他打開車門,從裏麵取出東西。大莊取出的是麵包,他拿著麵包又朝我走來,並遞到了我的麵前。大莊這樣一遞,我就被感動了。我沒有想到大莊叔叔會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