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空氣有些沉重起來。我低著頭。“他還不止這些,他還跟以前我們隔壁的女麻子有一腿,就是那個整天把短褲晾在弄堂門口的騷貨。他以為我都不知道,但有人看到了,還來告訴了我……”

就在這個時候,我聞到了焦味。“好像焦掉了。”我大聲地說。

母親這時才清醒過來,急忙關煤氣,把雞蛋從鍋裏搶救出來。母親停止了哭泣,她用手把煎雞蛋上的焦物拎掉。“還好,還好,還能吃。”母親說著就把做好的雞蛋放到了我們的飯桌上。

天完全黑了,我能感受到屋子裏熱空氣的湧動。蚊子也在一旁嗡嗡地示威,它們不時降落到我的小腿上,並伺機狠狠地咬上一口。母親把屋子裏的台式電風扇打開,這是我父親十多年前的傑作,但現在已顯得陳舊與淒涼。電風扇發出怪音,還不時伴有機械的摩擦聲。盡管母親的煎蛋有些焦味,但我的食欲依然強勁,我想好好地吃上幾碗飯。

“這樣也好,你索性就過來了,你跟著他肯定沒有出息。”母親說。

“你晚上一個人學習,我還要上班。”母親又這樣補充說。

我大口大口地把飯咽下肚去。屋子裏隻有那把電風扇在嗚嗚地叫著。或許是我們進了食物的緣故,蚊子似乎比剛才更凶猛了,它們上躥下跳,弄得我不時用手去拍打它們。

吃完飯以後,母親就開始梳頭。她對著一麵已經缺了一個角的鏡子,一梳子一梳子地梳著。我不忍心去看母親,我總覺得母親這幾年老了些,眼角那裏還有了皺紋。母親臨走的時候,我趴在桌上做作業,她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母親的手熱乎乎的。“如果我回來晚,你自己刷牙洗臉,早點睡。”她關照道。說完,她就走了。她的自行車聲消失在了弄堂裏。

母親走了以後,我卻看不進書。我甚至湧出了不想讀書的念頭。我的眼睛看著書本,卻是什麼也看不進去。我的眼前白乎乎一片。

後來,我就看電視。是一部電視連續劇,我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就是眼睛直瞪瞪地盯著。後來,我就累了,累了就睡了。我牙也沒有刷,臉也沒有洗,倒頭就睡。

醒來的時候,我聽到炒菜的聲音。一看,天已經亮了。母親在炒鹹菜。她讓我起來,吃粥。屋子裏彌漫著鹹菜的香味。真香,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當我要去讀書,我發現母親睡著了。她弄完早點以後,又上床了。她昨天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我太好睡了。但現在我卻聽到了母親的呼嚕聲。呼嚕聲一長一短地奏響著。以前,我從來沒有聽到母親有呼嚕聲,現在聽到感覺有些異樣。我關門的時候,又朝母親的床上張望了一眼,母親蜷成一團。

太陽掛在街頭,弄堂裏有人在做油條,邊上有人在自來水邊洗碗。

當我向學校走去時,我突然想到了一事:考試。馬上要考試。想到這點,我的心情一點也沒有。這幾天我根本沒有複習,我怎麼考試呢?就在這時,我湧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緊緊地抓住了我。這樣的念頭從來沒有過,但今天卻產生了。它來得突然,來得特別。

狗屁的考試,我不想去了。

就這樣,我擅作主張,我不去學校了。我不想讀書了。

我胡亂地在街上走。我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現在我對讀書一丁點的勁也提不起。我想象自己變成了鳥,是《遷徙的鳥》裏那般的鳥,滿世界地飛。我一會兒到馬德裏,一會兒到曼穀,一會兒到哈瓦那。我讀過地理,我了解這些地方。我不想待在這裏,這裏快要把我憋死了。街頭是灰蒙蒙的,人也是灰蒙蒙的。我甚至覺得呼吸也有點不暢了。

走了沒有多少路,我突然看到路上一輛警車呼嘯而過。當警車閃過時,我突然又擔心起父親來了。會不會是父親出事了呢?

父親已經失蹤了,他一丁點的消息也沒有。父親可能已經遇害了,我的腦子裏會不時冒出這樣的想法來,這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加強。我覺得這樣的想法並不是空穴來風,憑父親的為人處世還有種種三教九流的朋友,父親遇害的可能性是越來越大了。我知道有許多人恨父親,父親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我想父親被別人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曾經看到過父親與別人打架,父親打人的時候很凶,他一拳頭打在別人的鼻梁上,當時我就看到那人鮮血直流。打完架後,父親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然後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因此,留在我腦子裏的不是父親打過去的那一拳,而是父親的微笑。父親打完架以後輕鬆地笑了。

這些年殺人案子是越來越多了,我們常常可以從報紙上從電視裏看到這些血淋淋的場麵。現在我的腦子裏強烈地感覺到父親被人殺了,那個殺完他的人隨後就把他推進了河裏,幾天以後父親的屍體半沉半浮地飄到了水麵上。陽光一照,臭味從他的軀體裏滲了出來,還有無數的蒼蠅在他的頭頂嗡嗡地打轉……想到這時,我的心頓時涼了起來,身子便一陣陣地發起抖來。

我決定問一問公安局,我的父親到底是不是出事了。我想到了110報警電話,這是一個免費電話,我可以盡管放心地打。路過一個路邊電話亭的時候,我停了下來。當我把手伸出去的時候,我有些猶豫,手也不自在地抖動起來。我告訴自己算了,別費這個心了。盡管心裏這樣想,但我的手還觸到了電話的按鈕。不久就傳來了電話那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