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上還有我的書包。書包壓迫著我,讓我跑不起來。
我不敢想象窗子後麵母親會怎樣。我不敢想。我覺得惡心。我替母親惡心。我沒有想到母親會是這樣。關於母親的風言風語有很多,但我從來不相信。他們說母親是那種什麼什麼的人。但,今天,我卻半信半疑了。半信半疑以後,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我今天還是不回來好,現在遇到了,心裏真是難受。
我第一次有了想離開母親的想法。
我不應該再待在這裏了,盡管我心裏有點留戀。
我愛母親嗎?愛,有點。恨,也有點。我不知道。
陽光照耀在我的頭頂。我頭皮發麻。光線刺眼得很,我覺得光就像一把刀子,正在一點點地切割我。
公交車呼嘯著從身邊過。我低下頭來,我看到了我的腳。我的腳很重,而且也越來越痛。
街頭有人在乞討,也有人在打公用電話。每個人都匆匆忙忙,好像在趕喪事一般。我看著那些陌生的臉,這些臉上都茫然無表情。不遠處的麵包房裏正溢出著香味,那香味刺激著我的食欲。現在我身無分文,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我的腦海裏總是出現母親微笑那一幕。這是什麼樣的一幕啊。她赤身裸體,身上被綁了繩子。她居然還有心情微笑。我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看花了眼呢?是不是一種幻象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到離家出走。但到哪裏去呢?我哪裏來的錢呢?這些問題困擾著我。
我一會兒膽大包天,一會兒又膽小如鼠。
我重新上路,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身邊不時有汽車從身邊駛過,那些揚起的灰塵好幾次都吹進了我的眼睛。我用力地拭擦自己的眼睛,我覺得我的眼睛有些疼痛。到天黑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連飯也沒有吃。
天一點點暗下來了。
我想,今天晚上我在哪裏度過呢?我總不至於一個晚上像幽靈似的在大街上亂逛吧。於是,我就朝父親住的那個街道招待所走去。
在招待所的外麵,遠遠地,我就看到了王阿姨,她在裏麵走來走去。就這樣,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怕碰到她。我心裏已經想好了,想求求她,讓她放我進去,讓我在原來的床上睡一晚。但我怕她,我看到她肥碩的樣子,就心存恐懼,那天的情景就仿佛在眼前,晃來又晃去。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看到了以前的鄰居楊海。楊海是跑運輸的,也住招待所,就住在我們隔壁,以前還常常跑到我們那間,和父親一起喝啤酒。楊海看到我怔了一下,他說:“你爸呢?你們的東西扔在走廊上,快去收拾,不然讓收垃圾的人偷光啦。”楊海肯定剛喝過酒,嘴裏充滿了酒味,一陣陣地飄過來。
聽楊海這樣說,我的心就怦怦亂跳。我朝著楊海看,楊海在打酒嗝。
楊海說完就哼著歌走出了招待所。
我想不好,進,還是不進?但剛才楊海告訴我的事,讓我憤怒。我覺得這王阿姨不是人。她怎麼能把我們的東西堆到走廊上呢?她真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回想到了那天,她對待父親的態度,我一下子產生了一種憤慨來。我想象自己長得人高馬大的時候,再去找到她,然後好好地給她顏色看。
就這樣,我一步步地靠近招待所。王阿姨沒有在門房裏,她在招待所的走廊裏與人聊天。肥胖的身影像一團麵粉。
我悄悄走進門房,我的腳步很輕。我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水杯和她剛吃剩下來的一碗青菜,頭頂上的電風扇在呼呼地轉。屋子裏有一股怪味,像是貓拉下的屎味。電視正在放,是《新聞聯播》,主持人在讀中央文件。就在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一個惡毒的念頭,這個念頭產生得十分迅速。它無比猛烈,讓我止也止不住。
我闖進門房。我迅速地拿起了那個水杯,然後把那杯水倒進了電視機。電視機發出的聲音,然後它騰起了一股青煙,然後是機器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我拔腿就跑。衝到門口的時候,還與一個窗台撞了一下,發出很大的聲音。這時,王阿姨肯定是看到我了,她在遠處哇哇地叫。我顧不上那麼多了。我跑得越來越快了……
我氣喘得厲害。
我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我感到得意、痛快、舒服。我想象王阿姨痛哭流涕的樣子。
但同時,我又有些後悔。但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天很黑的時候,我又想到了與父親一起住過的那個橋洞,我想還是睡在那個橋洞吧。這樣想以後,我就朝橋洞的方向走去。
由於剛才的作為,我心裏很痛快。我想,這個電視機肯定報廢了,弄得不好,可能還會爆炸。想到這樣,我就來勁,於是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事實上,當我來到橋洞的時候,我發現情況與以往有了不同。橋洞下麵不知怎麼搞的,都是水跡,鞋踩在上麵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橋上麵沒有燈光,隻有從橋對麵的屋子裏零星地透出幾絲燈光。我把頭抬起,向橋洞那裏張望了一下。我發現橋洞下麵黑漆漆的,真的像是某個大洞。我踮著腳輕聲地走到了裏麵。水跡到了裏麵就沒有了,因為我聽不到鞋子底部發出這種不和諧的聲音了。我沿著水泥橋墩往裏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