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胸脯女人見王蜚打道回來,擺出很高興的樣子,扯著一個沙發上神情懶散的小妹往他懷裏送,他推開小妹,問道:“你知道小亞上哪了?”

胖胸脯女人有些生氣了,愛理不理的樣子。

坐沙發上,有個照鏡子濃眉毛的小妹忍不住插嘴說:“回老家了,她老公回來了。”

胖胸脯女人對這個不懂事的小妹狠狠地罵道:“你知道個屁?哪是她老公,未婚夫,頂多算她男朋友,在巴基斯坦死了,大地震,樓坍下來,住地下室的勞工全壓死了。”

“她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清,她說不回來了。她租的房都沒退,房東把東西搬過來了。”

王蜚朝右邊看了看,大包小包擠成一堆窩在潮濕的角落裏,像群可憐巴巴的乞討者。

王蜚把小亞的事跟彭越在電話裏說了,彭越嗯嗯地應了幾聲,說回來吧,這兒裝修師傅來了,看怎麼擺弄來拿個主意吧。

王蜚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又去了離得不遠的那棟樓,從304的門縫裏看到四個青年男子在賭牌,房裏煙霧繚繞。他扒著門縫看到牆上,鍾全不見了。牆上有五個長方形的暗影,四個很白,一個很模糊。箍袖章的老太婆從樓上邁著小步子走下來,從背後用尖細的聲音問他找誰,王蜚慌慌張張地跑下樓走了。

跑出很遠,王蜚才停下來,喘著氣靠在樹下休息,馬路邊有幾個小攤販正兜售著七零八碎的小商品。一麵圓鏡折射的光倏忽之間閃過眼睛。王蜚蹲到了地攤前,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下一麵橙灰色的石英鍾。

這麵鍾後來一直沒有掛上牆,王蜚連把它遺落到哪裏也不知道了。當他趕回正在裝修中的飯館時,一輛警車停靠在門口,周圍擠了許多瞅熱鬧的人。兩個警察推推搡搡地把銬住的彭越往車裏塞,彭越在彎身鑽進車子時又退回來,抬眼往四周望了望,像在搜尋著什麼,嘴角掛著一個無助的苦笑。警笛鳴了兩聲,然後閃著紅光從人群中開走了。

彭越是被一個銷贓的家夥供出來的,在審訊中他對偷竊的事實供認不諱。現在被關在看守所的彭越等待的隻是時間上的一個數字。當擔心的一切真實地發生時,那麼突然,那麼無路可退,王蜚讓從沒有過的恐懼感占領,巨大的暈眩一浪一浪地襲擊過來。

彭越所設想的未來在眨眼之間就被敲得支離破碎。把自己困在租居屋的王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在等待著什麼,是警察帶著彭越來逮捕他,還是撤離這個中途島似的城市。在各式各樣的困惑中王蜚迷迷糊糊地入睡,又被或有或無的異樣之聲驚醒。

合上眼睛的王蜚突然心疼得眼淚都要擠出來了。眼睛裏的疼痛像狂風一般地刮過來刮過去,這就是麥粒腫帶給人的感覺嗎?傷痛在眼皮裏執拗地拱著,像一群你推我搡的人拚命地擠向一張窄窄的門。他把頭深深地埋下去,仿佛是要埋進以前開過的那些門裏。那些被他琢磨過的門裏邊的人和事,他常常想起那掛著五麵鍾的空房間,沒有了鍾而顯得孤零零的牆壁,那張小樹林裏的合影,像一團雲影飄忽的按摩店女孩小亞,那個傳聞中死在異國他鄉的男人。當這些模糊的影像交叉奔跑或者奮力飛旋時,王蜚非常清晰地聽到,從鍾麵裏發出的嘀嘀嗒嗒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進那個被三岔口和小路分解的小村莊。

這時,他手裏不再撥弄那塊不鏽鋼片,而是那枚以為遺失卻又神秘出現的發卡,被汗涔涔的手攥住的,銀色的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