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彭越問王蜚後悔不,王蜚笑著說:“你大學生敢做,再說我們有約定。”兩人早就約定隻偷那些有錢的和來路不正的人家。彭越沉思片刻說:“我想有一天得幹點光明正大的。”
王蜚隨口說:“這樣不好嗎?反正我們偷的是那些來路不正的人。”
他話沒完,沒想彭越叫嚷著:“我們來路正嗎?”
當然這樣的爭吵很少發生,即使爭吵過後就好了。彭越忘了,王蜚也忘了。兩人在短時間內建立的信任,沒有明確的要求,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有一次,王蜚被另一夥偷堵住了,問他要學開鎖的技術,他拒絕了。人家看他勢單力薄又不識好歹就抽了他幾耳光,他以為咬牙忍住就沒事了。那夥人豈肯善罷甘休,找碴不斷,甚至還拿出刀子來恫嚇。王蜚就是一個悶不做聲的堅決態度,回想起來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氣概,最後還是彭越出麵花了錢求了情那夥人才罷手。王蜚連謝謝也沒有,起先對彭越心存防範,後來感覺這人頗有幾分江湖氣,慢慢從心理上接受了他。
王蜚有時望著大街上來往的人群發呆,恍惚不知身處何方。幾年前的夏天,也是在老家大街上,他救了一個抽風的老頭,過往行人看見這個衣衫破舊的老頭口吐白沫,四肢抽動,繞道而行。當時他踩輛三輪車幫人送完貨,就把人送到了附近的醫院,又送回家。老頭是街上擺攤修鎖修車的,問他願不願意學這門手藝。他開玩笑,修鎖不學,要能不用鑰匙開鎖還不錯。老頭幾天後逮住他,鄭重其事地把他帶到家中,要他跪在麵前發誓,教他開鎖,但他不可以再教給任何人。他以為老頭神經錯亂,暗自發笑,可老頭一本正經地說:“各種各樣的鎖,想開就開。”當場演示一番,他當時鎮住了,這回算是大開眼界。他的一句戲言,老頭較了真。他晚上偷偷跑去老頭家,紮紮實實地學了半年。
僅靠一枚小鋼片就能打開不屬於自己的鎖,當時他的興奮勁兒沒法形容,他總懷疑自己在做夢,怕夢醒生活又變回原樣。老頭臨死前對他說:“我一個孤寡老頭本是想把這手藝帶到黃土裏去的,害人不淺呢!”他聽說過老頭“文革”中被幾個醉酒的紅衛兵逼著打開一把鎖,結果第二天傳出這屋裏的一對母女自殺了。老頭為這事責怪自己一輩子不得安寧,從此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做人。
王蜚問老頭為什麼教他。
老頭說看他骨子裏不像一個壞人。
後來王蜚說這些時,彭越沒說話而是眼圈紅潤潤的,彭越也不是那種壞人胚子。王蜚有時想著自己似乎是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別人眼中的壞蛋,以偷竊為生,這是以前從未設想過的。或者說,王蜚從來沒設想過自己的生活。現在的狀態很好,他就不願多想今後那些可能會變化的日子。生活往往不是朝著設想的方向邁進的,那就不去想好了。
王蜚在學坡重新租了房,房間開窗的位置正對著穿城而過的鐵路,火車奔過,能感覺到身體和房間一起強烈震動。沒事的時候,他就站在窗邊,想著兩根鐵軌所抵達的遠方。遠方在哪裏?他會莫名其妙地發出一聲冷笑,然後掏出那隻發卡,從陌生的房間裏帶出來的發卡。哢,嗒。細心的王蜚發現,發卡背麵的小薄鐵片掰直的話,就變成了天然的開鎖工具,但他並不想把這隻質地不錯、做工精致的發卡用來幹一件不光彩的事。王蜚想,女人戴上它,一定會增添些獨異的風魅。
右眼皮上貼著個創可貼的彭越帶著一個嗲裏嗲氣的小妹來過兩趟,小妹對這裏的居住環境充滿著不屑,太鬧。彭越說,我就喜歡鬧。然後就衝小妹動手動腳。王蜚看出兩人互推互就,彭越貪著這塊熱豆腐,小妹卻不是那麼好上手,拿腔拿調的很做作。王蜚對這種女孩的印象不好,心想奉勸彭越幾句,莫毀在這種女孩身上,但看到彭越跟她親熱著,也就沒有了講的心思。
可想而知,小妹不是省油的燈。這段時間,彭越開銷大,踩過點後就打來電話,進貨渠道找到了。
得手後王蜚會打電話告訴彭越貨進手了,再約地方見麵。如果是錢很好分配,如果是值錢的金器或別的東西他會交給彭越找人出貨。彭越是個踩點的好手,以前幹得很節製,還多次叮囑王蜚過於頻繁對安全不利,但近段苦於手頭緊,命中率高,所以膽子大些。王蜚留了點心,對踩的點也是打探周細後才動手,貨進水的事就很少發生。這種相安無事挨到國慶,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報道“風雷行動”每天的戰果,風聲有些吃緊。王蜚把報紙甩到彭越麵前,說老實地過段日子吧。他很氣憤彭越把錢花在這個淺薄的小妹身上。
這些日子,王蜚第一次感到寂寞難耐。寂寞曾經對他來說,是關乎別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