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的王蜚久久不能入睡。他眼前總是晃動著一張既模糊又清晰的門。

在同一天破例打開第二張門還是第一次。

這間兩室一廳的房子,散發著單身女性特有的那種清香。房間裏比樓道更靜,讓他想到老師常在課堂上舉例的那句“連針掉下來的聲音也聽得見”。一張席夢思,一個黑漆發亮的三門衣櫥,一台落滿灰塵的黑白電視機,一條三人座沙發。這是一個人的租住屋,有一間房空蕩蕩的,看來是合租的人搬走的緣故。他貼著牆壁走一圈,又回到客廳的沙發,一屁股讓身體陷進彈簧失效的沙發裏。雙腳朝天的他喜歡這樣打量一個陌生的環境。牆上有三張港台歌星的掛曆畫,兩張不知是哪個國家足球隊的集體合影以及門牙露出條寬縫的羅納爾多和瀟灑射門的巴喬圖像,一幅撕扯掉一半的世界地圖,看得出前任租住者的痕跡。

現在是個女孩租居的。床頭櫃上堆著幾支口紅和幾瓶非名牌的麵霜,椅子上碼著一疊衣服,一隻做工粗糙的粉色胸罩癟癟地懸在椅背上,想象不出穿戴在身體上的豐滿。這些與他進來之前的那種期待基本吻合。年輕女性,單身,生活簡樸。意外的是找不到能證實女孩是美是醜的依據,比如照片。那些攝影棚裏出來的藝術照天生是為女性準備的,但在這裏沒有。他鑽進白色蚊帳下的席夢思上躺下來,張大鼻孔嗅了嗅,飄散著似乎是檸檬的味道。這是不會摻假的女性的氣味。他想,這張床是一個女人的專用還是會有另外的男人睡過?他從柔軟的枕頭下摸了一圈,什麼也沒有,可滿手心是軟乎乎的。

一麵牆上竟然有四麵石英鍾,相同的型號。這是蚊帳後的秘密。王蜚把鍾一一取下來,什麼也沒有,很普通的鍾。鍾麵的時刻是不同的,僅是左邊的一隻與他手表上顯示的一致。他把鍾小心翼翼地掛上去,確認看不出被取下的痕跡。

從左往右是:四點半,十二點半,兩點,四點。

王蜚很快發現鍾麵下的幾個用鉛筆寫下的不易發現的地名。

他猜四麵鍾對應的是這四個城市的時間。

北京。舊金山。孟買。新加坡。

躺在沙發上的王蜚思考著這些鍾這些地名與女主人之間引人猜測的關係,又怎能輕易猜準?突然他的視線移到窗外飄過的一角雲上,心神恍惚了一下,才發覺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走到門口,他又踅身到床頭櫃,麵對那些零亂擺放的女性物品,他愣了愣,伸出一隻手指,勾起那隻銀色的發卡塞進了褲兜。

“不能空手出門,”王蜚對自己說,“我不能同一天裏再破一次例。”

沒睡著的王蜚腦子裏蒙太奇似的閃現著鍾、胸罩和床。他坐起來打電話,心中憋著的慌從來沒有過,彭越好半天才接:“鬧什麼鬧,有事明天說吧。”

王蜚說:“如果一個人在自己家牆上掛上幾麵相同的鍾,而鍾又顯示著不同時刻,這是什麼原因?”

“什麼鍾?什麼幾麵鍾?”

王蜚重複一遍。

“你去過賓館嗎?大堂裏都要掛一些標記著各個國家不同時刻的鍾。那叫子母鍾。”

“子母鍾?”

“一個人在自己家掛四麵鍾?神經病!”彭越沒再說別的就掛了電話。

這是另一個人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王蜚白天無所事事,到了晚上接二連三地做噩夢。夢中場景不同卻飄蕩著一句類似的台詞。

王蜚聽到躲在夢後麵的一個聲音說:“你天生就是個壞人胚子。”他聲嘶力竭地反駁:“不,我不是。”

正是在王蜚同夢中的聲音爭吵之際,電話不依不饒地響起來。王蜚有氣無力,摸索了半天才從床頭把手機找到。彭越說:“你這麼早睡了。你怎麼越來越能睡了?”沒有聽到回答,彭越接著說,“下午我去醫院了,一個女護士幫我做的,擠幹淨眼瞼內的膿液,麥粒腫就沒了。”

王蜚哦了一聲。

“那女護士很正點,不知道將來會好死哪個王八蛋。真的,她做得一點都不疼。”彭越喋喋不休。

“你疼不疼關我卵事。”王蜚果斷地掐掉了電話,想再回到起先的夢中,可怎麼也回不去了,卻有一顆模糊的麥粒腫在眼前晃來晃去,然後是翻開的眼瞼,布滿血絲的眼球,被一把鋒利的小手術刀劃開流血的場景。麥粒腫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王蜚徹底醒了。

是的,他打過架,他搶他偷,但他內心清楚自己不是一個壞得徹徹底底的人。打架是讀書時年輕氣盛湊熱鬧,拿磚頭裹在黃布書包裏扳人是對方活該,一個流氓痞子平日有恃無恐,過街老鼠豈能手下容情,搶是幫一個被搶的人把東西搶回來。偷,無話可說。現在他靠這吃飯,但不是遇到彭越,會嗎?